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76節
越朝歌:“……” 半晌,她看向孟連營帶著笑意的視線,喊道:“孟叔?!?/br> 孟連營笑起來,捋著下巴才修過的胡子道:“朝歌公主小時候就出落得漂亮,長大了更是傾城絕色啊?!?/br> 越朝歌聽他提及往事,便順水推舟笑道:“多謝,孟叔倒沒怎么變,還是和多年前一樣,胸懷天下,憂國憂民?!?/br> 越朝歌原想著,若是孟連營不記得她,她便也不圖在他心里有什么存在感。十四州兵馬會快開了,她惡名美名遍布天下,若是沒人想起她來,她也不想喧賓奪主,分了他們什么心神來討論她。倒是沒想到,孟連營記得她,還自然而然地說起了往事。 她看向那張皮rou有些松弛,卻仍顯得神采奕奕的臉。 多年的廟堂不得志并未影響孟連營的風采,他仍舊與從前一樣,意氣風發,滿懷信念。 孟連營笑著同越蕭解釋道:“許多年前,朝歌公主頭一次來獻璽的時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暈了過去,是小公子來找微臣,抱著她去號脈的,小公子可能不記得了?!?/br> 越蕭抿唇輕笑,不語。 他是不記得過。 可自打渡骨山獵狼摔落山洞之后,許多事情便依稀記起來了,零零碎碎,沒那么完全,但漸漸地都能拼湊成完完整整的時間鏈。 那時越朝歌被抱進孟連營營帳,行軍大夫給她號脈,他見小女娃娃好玩,明明是要來獻璽,卻仍倨傲得很,半分不肯提及獻璽的話,只一味地哭。他那時便想著,這樣的小女娃娃,或與那些個爭先搶頭要爭功的莽撞漢子有意思些,說話也軟軟糯糯的,很是好聽。 他有許多好奇的事情想問,比如說為何她父皇母后會突然引火自焚。故而他與孟連營就在屏風外下圍棋等她醒來,期間談及天下河山,攘攘黎民,都被早就醒來的越朝歌聽去了大半。是以,越朝歌才會說孟連營心懷天下,憂國憂民。 說起來,孟連營也算越蕭的半個恩師。 越蕭家國天下的概念,是孟連營啟蒙的。 “只是——美則美矣?!?/br> 孟連營順著方才夸越朝歌美的話,忽然又開口,捋胡子的動作一頓,視線看了過來。 他看著越朝歌那張粉雕玉琢的臉,面色僵了幾分,嘆道:“有時候,長得好反而惹人注目?!?/br> 越朝歌勾唇淺笑。 越蕭則是目光探了過去。 孟連營恍然,忙道:“哦,微臣不是那個意思。公子與朝歌公主珠聯璧合,自是美配。只是眼下,蒿公子宣告天下,要立公主為后,此事于公子而言,不算是個好消息,只怕日后在兵事決斷方面,會因此生出什么變故。再者——” 他嘆了口氣,臉上染上焦慮。 “老夫昨日收到逆子來信,信中說,他與跛叔一道架弩的時候,閑談了幾句,其間提到小公子為了朝歌公主,不惜得罪潘軍將軍穆西嵐的事?!?/br> 馬蹄輕緩,踏在古舊的青石板磚上,發出短促的彈珠碰撞聲。 孟連營連眸子都空洞起來,“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事后,霍起升霍大人,私下偷偷請了我那逆子到他屋里,言談之間探問的都是長安這邊的事?;舸笕吮揪蛯π」訋С韫鞒鎏拥男袨橛兴粷M,微臣臨出京前,他還遞了信來,讓微臣好生盯著長公主,微臣只怕,日后霍大人這邊會對長公主……” 話到此處,孟連營噤了聲。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得避嫌。 他話其實都只說了一半,霍起升給他的信里,字字泣血要他尋隙殺了越朝歌。這句話他決不能說。 不能說的原因,是因為眼下小公子大事未竟,身邊只有他和霍起升霍大人兩個先帝老臣,他在小公子面前說霍大人的話,猜霍大人的疑,那都是不合適的。 可有些事情會影響大局,不得不說。 有些事情沒必要說,提個醒便是。 權看小公子怎么看他了。 越蕭端肅道:“孟叔與我之間,都可坦然直言,不必彼此試探耗費心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依我看,孟叔天下君子之稱當之無愧,多謝孟叔提醒?!?/br> 孟連營聞言,捋了長須道:“公子通透,微臣幸事?!?/br> 主臣之間對視一眼,彼此心領神會,默契地笑了。 關于越朝歌的事情說完,兩人便談論起今日即將開始的十四州兵馬會,越朝歌卻仍想著他們方才的談話。 按照孟連營的說法,在越蒿和霍起升的影響下,她或許會給越蕭帶來麻煩,影響他的決斷。 以前她不能確信,可自打抵達舊都以來,她心里所收悉的感觸,都告訴她,孟連營的說法是有可能存在的。她的狀態如何,極有可能影響越蕭的決策,屆時天下死死生生,生生死死,都將與她扯上深重聯系。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如當年她背負著父皇母后、大將軍和越蒙,甚至背負著越蕭的希冀,給越蒿獻上玉璽一樣沉重。那些日子,她甚至連悲傷和后悔都不敢有,活得不夠漂亮,便對不起他們獻出的活生生的命,和那份沉甸甸的厚重的愛。 可,她不該再受舊事所困。 她想擁有新生。 背負又有何妨呢,越蕭不也一樣背負著嗎? 越朝歌神思被此事占據,直到素廬前,紅衣絕焰與他們三人堪堪迎面。 穆西嵐昨夜回營之后,打聽了越蕭和越朝歌的許多事情。 潘軍里堪用的人還有許多,得到的消息也都偏準確,知道越蕭是為了讓越朝歌脫離當今天子的掌控,才伸手攪弄這天下以后,穆西嵐在月下飲了一夜的酒。 眼下,她身上酒意未散,看著馬背上貼在一處的兩抹絕艷,嘲弄道,“公子果真是為了美人赴湯蹈火,竟連天下都要為她掙來,此間情愛,當真讓人艷羨?!?/br> 越蕭抬眸:“穆小將軍,里面請?!?/br> 穆西嵐諷然一笑。 她翻身下馬,扛起絕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 “越蕭,”她緊緊盯著越朝歌傾城禍國的臉,“你當真要為了這小娘子,放棄我十萬潘軍?” 在她的話聲中,越蕭也下了馬,伸出長臂把越朝歌抱了下來,牽著手與她擦肩而過,進了素廬的柴扉。 跨過門檻,越蕭腳步一頓,站定。 他微微偏頭:“有一點需要糾正你,穆小將軍?!?/br> 蕭蕭秋風里,他的聲音清澈而堅定。陰云之下,他氣定神閑,微微抬著下巴,下頜線明晰得像是工筆繪就。 他說:“我掙這天下,不是為越朝歌掙?!?/br> “她本是天上明月,我墮陷污泥,是我見她絕倫,癡心妄想,動心動念,至死難休?!?/br> 越蕭的聲音平常極了,甚至有些游離??杉幢闳绱?,他的字字句句都薄發出殊絕的力量,無端叫人心顫。 他說,“我越蕭,只有拿了這天下,才堪與她為配?!?/br> 第58章 星火(三) 【6.30單更】…… 越蕭說話的語調平緩, 聽不出情緒。 越朝歌的心顫了一下,手指蜷入手心。 她抬眸望向著越蕭不俗的輪廓。 那張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沒有笑意, 沒有深情,沒有厚重的犧牲感, 仿佛只是在說著很平常的事情, 剖白自己從未對人言的心事。 他的表情越平靜, 越朝歌就越動容。 有什么溫熱在眼底積聚。 她就像一條擱淺的魚,被冰涼的手捧起,重新放回海里。 負擔感重的人, 從來只能自己施舍,不能被救??蛇@一刻,越朝歌覺得,越蕭的救贖來得無比溫柔,像隆冬后吹過面頰的第一縷春風,是她的期待已久,送來她的如釋重負。 紅唇勾起,眼淚滴落下來。 她抬手拭去,小指從寬大的繁華袖里偷偷探出來, 勾上了他自然蜷縮的食指。 越蕭垂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恢復溫度, 神情又有了生機。 “走吧?!?/br> 一道柴扉,隔絕出兩個世界。 門里秋陽破開云層, 溫和瀲滟, 門外陰云密布,秋風蕭條。 穆西嵐臉上浮起一抹冷笑,盯著消失在廬廊里的背影, 眸光漸漸冷卻下來。 孟連營邁開步子,剛要跟上去。穆西嵐懶懶直起身,大聲喊住了他:“孟先生——” “霍起升霍大人,怎么沒來???” 孟連營腳步一頓,眼里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掩了下去。他轉過身來,拱手道:“穆小將軍,聞名不如見面,果然颯爽英姿,女中豪杰?!?/br> 穆西嵐點著頭笑道:“孟先生也如傳言那般,玲瓏心思啊?!?/br> 她收起笑意,直接道:“本將軍就開門見山了,霍大人給本將軍來了封信,專門道歉的?!?/br> 她下巴一劃,讓后面的兵衛奉上霍起升的信:“孟先生瞧瞧?說不定看完之后,孟先生與霍大人,還有本將軍,都能達成共識?!?/br> 孟連營打量著她臉上的神色,身手接過信,展信而閱。一切如穆西嵐所料,愈是讀到后面,他的臉色便愈發rou眼可見地難看起來。 孟連營看完,手輕輕顫了一下。他疊起信,遞還給穆西嵐,轉身便進了素廬,連寒暄作禮也一并沒有了。 看來,共識沒有達成。 單薄的信紙夾在穆西嵐指尖,秋風吹得狂放,把它吹撕出一道口子。 信上,霍起升寫明了他所知道的,越蕭到目前為止的行事計劃,希望得到穆西嵐的諒解和支持。還以項上人頭做擔保,若潘軍協助越蕭成事,等越蕭位至九五,他將力薦潘家女兒鳳翔九天,入主中宮。 孟連營千算萬算,沒料到的是,霍起升竟然會如此愚蠢,愚蠢到在這種時局還以赤誠之心去對待潘云虎和穆西嵐。天下動蕩,稍有兵權地位的人誰不想榮登為王,把行事計劃全盤托出根本就是自曝其短。 孟連營糟心極了,連一貫的溫和氣度都消失殆盡。他不知道,除卻給穆西嵐寫信,霍起升還和誰通了消息。 想了想,孟連營還是覺得不放心,腳步一頓,轉入素廬一間僻靜的房間里,要侍從準備筆墨。 他立刻修書一封,吹干墨跡疊起來封好,交給侍從,抓了大約五兩碎銀子放進侍從手心里:“這封信,快馬送到驪京東市楹花坊三岔路口大楹花樹下的人家,交給一個叫孟行義的人,一定要親自交到他手上,切記!” 五兩足是好幾個月的工錢。 侍從推辭:“先生,用不上這么多?!?/br> 孟連營道:“快去!除去盤纏,權當是我給你的謝禮。記住,一定要親自交到孟行義那小子手上?!?/br> 侍從去后,孟連營出了房間,反身關上門,看著園子里枯黃的滿地桑葉,頓了頓,快步向議事廳走去。 議事廳明華堂中。 越蕭坐在上首,面色沉肅,垂著頭把玩越朝歌的手。 滿堂十九把交椅,除卻孟連營的和未到的涇州守將樊四臣,還空了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