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32節
越蕭收回視線,看向嗶啵作響的多枝燈燭臺,透過晃動的暖光,回憶放得很遠很遠。 半晌,他道:“以前有個勇敢的小將軍,長得和善,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有兩個弟弟,一個是庶弟,一個是親弟弟。有一天,親弟弟纏著他,讓他帶著一起進山打獵。小將軍笑著摸了摸親弟弟的腦袋,答應了。他的手又寬又大,很重,親弟弟當時還側頭避開了。他們一起進山,但是迷路了,遇到一只大灰熊,大灰熊很兇猛,抓傷了弟弟,小將軍也受了傷。他們找了一處地方歇著,然后……” “然后弟弟發起了高熱,小將軍為了給親弟弟找吃的,出去打獵,可很久很久都沒有回來。后來弟弟才從庶兄那里聽說,小將軍是遇上了敵軍伏兵,死得慘烈,但至死都沒有透露親弟弟所在的位置。庶弟趕到的時候,小將軍已經奄奄一息了,把貼身的劍交給庶弟,讓庶弟叮囑親弟弟,一定要聽話,說如果親哥哥不在,就要聽庶哥哥的話?!?/br> 越蕭說到這里,眸光有一絲迷茫,垂下了脖頸。 他以為越朝歌睡了,沒想到她迷迷糊糊還在問:“后來呢?” 越蕭頓了頓,“后來,親弟弟接管了暗衛親軍。暗衛親軍原本是小將軍掌管的,小將軍死后,據庶兄所說,小將軍的遺命是讓親弟弟接管。親弟弟很多次,都從生死的邊緣爬回來,后來能擔當重任了,庶兄讓他放手所有,專心當一個殺手。有人問親弟弟為什么這么聽話,那是因為——” 越蕭說:“因為他有一件無可比擬的珍寶放在庶兄那里,雖然他還沒想起來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件珍寶對他至關重要,哪怕只有這個虛無縹緲的印象,他也無法放手?!?/br> 這是越蕭最深的心事,從來不曾說給誰聽過。 他所有關于十歲之前的記憶,都是他拼湊出來的。十歲他接管暗衛禁軍,一腳踩進生死的泥淖里,忘記是受了哪次傷,他沉睡了三月有余,醒來之后所能記起的,便都只是碎片了。 關于他失憶的事情,他沒告訴任何人。他現在有關于十歲之前的回憶,都是他通過碎片拼湊出來的最合理邏輯,這些邏輯里都沒有越朝歌的存在。越朝歌獻璽的時候,他正渾身是血地,從一群瘋子的拼殺里,掙出命來。 他大概不知道,軟榻上呼吸漸漸均勻的人,就是他那件無可比擬、至關重要的珍寶。他心里隱隱發脹的滿足和安穩,是因為她嚴絲合縫地嵌入了他心里那塊無人問津卻常拭常新的領地里。 越朝歌徹底睡著了。越蕭沒什么講故事的天賦,催眠功力倒是超凡。 * 越朝歌是聞著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醒過來的,清冽的氣味和著鼻息傳入肺腑,很好聞,可是有些陌生。 室內打了遮光的簾子,仍有幾縷日光從外頭泄進來。 越朝歌從被子里抽出手臂,伸了個懶腰,卻忽然覺得肩膀的地方涼颼颼的。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美目圓睜,低頭往下看去。 越朝歌總算是知道聞著冷冽的松木香是哪里來的了,她身上穿著寬松的里衣,一看就不是自己的。眼下穿和不穿是沒有分別了,衣服太過寬大,套在她身上,四處都是敞著的。 她吸了口氣,撩開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地,開始找自己的衣服。 越朝歌的衣服碎片被越蕭撿起來,疊在床頭的小杌子上。 越朝歌借著傾瀉進來的日光看見,忙走過去,撿起衣裳就要穿。誰知一提起來,裙裳成了碎片四處零落,還有一個圓滾滾的布結骨碌碌掉到地上,滾到她腳邊。 越朝歌愣住了…… 她默默轉頭,忍不住看向那張有些紛亂的軟榻。 真的有這么激烈嗎…… 她咽了口口水。 而后看向自己直立的雙腿。 碧禾不是說,那個什么之后,都站不起來下不了床的嗎? 她看了看手里的碎布片子,又看了看自己站著的地面,凝眉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感受—— 沒有感受。 越蕭不行。 她在心里得出了結論。 “主子,那些箱柜我都沒搬過來,想著萬一哪天咱們再回去,也不好整個屋子空蕩蕩的。若是怕落灰,趕明兒老奴去找個專侍灑掃的,三不五時去打掃一番便好了?!?/br> 跛叔不知道在做什么,聽著聲音有些氣喘。 越蕭沉穩短促的腳步聲踩進來,他聽起來倒是氣定神閑,“筆墨書籍搬過來就好了?!?/br> 跛叔剛把東西放到桌上:“都搬過來了,還有幾把主子常用的劍?!?/br> 越蕭驟然伸手側入東西和桌子之間,乘住那厚厚一疊冊子。 跛叔訝然,忙要看他的手有沒有磕到桌上傷著了。 “無妨,”越蕭道,說著看了一眼遮光簾緊閉的內室,解釋道,“她還睡著,小聲些?!?/br> 跛叔恍然點點頭,道:“碧禾姑娘已經在外頭候著了,要叫她進來候著嗎?” 越蕭道:“不必,她昨日疲累,讓她多睡會兒?!?/br> 昨日疲累…… 這話聽在越朝歌耳里,更是驚雷一般。 她沒覺得累,反而覺得神清氣爽神采奕奕。她再度掃過手上抓著的碎布片子,確認越蕭可能不太行。 外頭的兩人已經走了,還輕輕幫她闔上了門。 越朝歌蹙起眉頭,喚了一聲碧禾。 碧禾原本就帶著八個鵝黃半袖的侍女候在廊下,聽見叫她,忙走了進來。 她讓那些個侍女先在門外等著,自己先進去。 等把遮光簾全數拉開,日光盈滿于室,碧禾滿意地轉過身來,剛要邀功請賞,昨夜若不是她把跛叔請走…… 越朝歌坐在榻邊,美目狹長,身上明顯不屬于她的里衣松松垮垮,地上都是破布片子。 碧禾杏眼圓睜,臉從耳根一點一點紅了起來。 暗淵,這么猛的嗎? 她害怕地咽了口口水,擔憂地看向長公主。 越朝歌精致的臉重新寫滿了慣有的倨傲,涼涼瞥碧禾一眼,笑道:“傻站著做什么,過來幫本宮更衣?!?/br> 碧禾聳著肩膀,親自出去從鵝黃半袖的侍女手里接過托盤,上面盛放著公主的新衣。 她走入內來,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問了一句:“長公主可要先焚香沐???” 昨夜事畢,暗淵可是讓跛叔準備了一大桶湃冰的冷水,足足泡在里頭個把時辰都沒出來。長公主該是“累”得昏睡過去了,故而沒看見她的身影。頭一遭就受了這樣的“狠厲”,卻不知道是長公主自己太妖嬈讓人無法自持,還是暗淵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越朝歌見她出神,懶懶往軟榻上一歪,悠悠抬眼望過來,“自然是要沐浴的。小碧禾臉這樣紅,是要同本宮共浴嗎?” 碧禾臉更紅了,幾乎要噴出火。 她嘟噥著走過來道:“長公主昨夜怎么不對暗淵公子說這種話?眼下也就不用沐浴了,多半還起不來呢,哪能在此調戲奴婢?” 越朝歌咧唇,磨了磨后槽牙。 她要怎么跟碧禾說越蕭不行這件事? 也罷,不說了,晚些去調戲越蕭豈不更好? “你把裙裳留下,晚些我叫外頭的人來伺候,你去凝泉殿先準備著,本宮晚些就去找你共浴?!彼f到最后,偏還意味深長地對碧禾眨了個眼。 碧禾恨恨跺腳,把手里的托盤往桌上一擱:“怎么越發不正經了!” 說著便使著性子走出去了。 越朝歌自己穿了里衣,傳了門口的侍女進來伺候,很快穿戴整齊。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哪怕只是一點點感受也好,但都徒勞無功。 越朝歌沒想到會交代在越蕭手里。 不過,似乎交代在他手里也不是那么讓人難以接受,好歹是個長相英絕的弟弟。雖然這個弟弟可能不是很行。 她抬手扯了扯領口。 沒看見一點斑駁痕跡。 罷了…… 碧禾還沒回來,越朝歌百無聊賴,讓人收拾了地上的碎布片子。 侍女手上拿著發皺的寬大里衣,“長公主,這件……” 越朝歌通過鏡子看了一眼,道:“一并處理了吧?!?/br> 說著站起身,走向外間,順便等碧禾。 并不是她非要在這旁騖殿里溜達,只是實在不想在這時候出去遇上越蕭罷了。要說什么?難道說弟弟你不行? 越朝歌懶懶走動,走到隔間,看越蕭的書案上多了一堆書冊畫卷,便走了過來。 案上曬著兩張圖。 為了防止白天惹人注意,跛叔連夜去把楹花坊的一些用具搬了過來。這兩張圖是越蕭畫的,跛叔運過來的時候不小心染了細雨,故而眼下攤開在桌上曬著。 這兩張圖畫的是建筑物設計線圖,看樣子是兩座樓臺,用標準的工筆繪制,橫平豎直,折角工整,細線引出來,注腳工致漂亮。越朝歌看不懂復雜的標注,卻大體也能看出來這座建筑恢弘雅致,大氣講究。 越蕭見殿門開了,便走進來。 越朝歌嬌小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看著那對平直的肩膀,視線穿破層層衣裙,似乎能看到昨晚她在榻間時,那瑩潤有澤的圓潤肩頭。 眸色越來越沉。 越蕭斂下眉目,抬步走了進來。 越朝歌聽見腳步聲,不知為何,后腦有些發緊。 腳步聲在她身旁停下。 她垂眼撇過,只見一雙金線緄緞面的厚底黑靴,確是越蕭無疑。 她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勾起唇,瞇起眼,掛上常有的倨傲神色,轉過身來,兩手往后撐在案上,面對著越蕭。 “小弟弟,靠這么近,是昨晚還沒要夠?” 她臉上的表情傲睨自若,覷著越蕭,心里卻在打鼓。 越蕭神色淡淡如如常,聞言問:“要什么?” 話剛出口,他恍然悟過來,一瞬間眸子都瞇了起來。 他緩步逼近,一步、兩步…… 傾身,長臂撐在她的身子兩側,拇指有意無意地擦過她手背上的細嫩皮膚,盯著她驀然圓睜的美目,挑唇一笑:“嗯?要什么?” 越朝歌是沒見過越蕭笑的。 尤其是這樣邪性的笑。 仿佛兇猛的野狼面對獵物時,勾起的睥睨萬物的笑容。野性的美感叫人心里遽然發緊。 越朝歌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她仍不肯低頭,下意識微微踮起腳尖:“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