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哥哥
小霜進來給公主換衣服,見到衛大人脖子上的印記忙低了頭。 衛準很不自然,他飛速換好衣服落荒而逃。 平日里他值夜多,多晚回來都沒人在意。自從他被調去啟云宮,為行事便宜都住在啟云宮外殿。今日突然回來,倒是有些新奇。來人再往他脖子上那醒目的痕跡一看,神色就微妙了起來。 他深覺大意,恨不得把領子拉高再拉高,好在他素來是冷峻寡言的形象,倒也沒人敢在他面前多少一個字。 至于人后…… 第二天他當值,特意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眾人見了他就低頭,等他過去才眉飛色舞地交頭接耳。大家不敢講的,公主敢講。她呷了一口茶,咂著舌嘲笑他:“眼下還未立冬,衛大人怎穿得那么厚?” “畏寒?!彼院喴赓W。 公主輕快地走到他面前,從上至下地打量著他。他視而不見。 盛陽就當自己在自說自話:“看來我得早點給你個名分了?!?/br> 他眉頭跳起來。 她鬧著要出去,他怎么都不肯。 她叉著腰氣呼呼地說:“那我怎么為你討名分嘛!” 他難得多說幾個字:“那就更不能讓你出去了?!?/br> 盛陽就這么每天與他斗智斗勇,倒也其樂無窮。 衛準說不要,那就是要。 衛準說不許,那就是可以。 衛準真是頭疼。 這么一個嬌貴蠻橫的公主,打不得,兇不得,偏偏還就愛圍著他轉。 公主爬上高高的假山,揮舞著雙臂向他招手,“衛準!衛準!” 他知道她定沒有好事,可又怕她一不小心摔下來。 “我要你接著我!”公主命令他。 他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公主自重?!?/br> 公主才不管他說什么,自顧自展開雙臂作勢往后倒。 他心里一慌,忙飛身過去抱入懷中。 盛陽在他懷里笑得燦爛,摟著脖子“吧唧”親一口。 他嚇得連忙松手,公主掉下來摔了個結實。 “衛準?。?!” 他閉上眼嘆了一口氣,無奈地伸出手把她拽起來 盛陽扯住他的衣袖,嘟著嘴道:“你不許走?!彼劾锓褐鴾I,故作委屈,“我真摔疼了?!?/br> 衛準才不信,他雖然木,但不傻。 他轉身就走,公主竟真的哭起來,“我真疼!我腳扭著了!” 小霜在床邊給公主上藥,用手輕輕揉著她的腳踝,絮絮叨叨地說:“公主就算再貪玩,也不該弄傷了自己?!?/br> 盛陽向衛準飛了一記眼刀。 他站得筆直,目光炯炯地直視前方,壓根兒沒感受到。 御醫說無大礙,只是這幾天多多休息。 她像得了圣令一樣,干什么都要使喚他。 她躺在床上要吃飯,偏要叫衛準抱著她喂。衛準不肯,說公主傷的是腳又不是手。 公主捂住胸口、故作姿態:“十指連心,我心疼,手上就沒有力氣?!?/br> 衛準大開眼界,世上竟有如此不講道理之人,將死皮賴臉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他無法,只好照做。這哪里是喂飯的姿勢,兩個人交頸相依,一頓飯喂了一個時辰還沒吃飽。 秋露進來稟報。說圣上來了。 衛準立馬站起起來,盛陽也不裝病了,只老老實實垂著腦袋。 女帝進來看著滿地狼藉,嘆了口氣。 “聽說你從假山上摔下來了?”她關切地問。 不是假山,是衛準懷里。她暗自腹誹。 衛準不自然地動了一下。 女帝心下了然。她看了一會各懷心思的兩人,不知在想什么。 秋露收拾好殘藉就下去了。女帝命令衛準,“你也退下?!?/br> 衛準看了一眼公主,低著頭答道:“諾?!?/br> 盛陽覺得母上有話說。但她拿不準母上到底要說什么。是怪她禁足期間不嚴于律己,還是會做主同意她納了衛準? 母上一刻不開口,她就一刻也坐不住。她扭來扭去,像個小皮猴子。 昭文女帝忽然說起她小時候的事?!澳菚r你發高燒,朕也是這樣,一口一口地喂著你?!?/br> 公主知道她意有所指,臉不自然地紅了。 緊接著女帝話鋒一轉,“你納男侍,朕不攔著你。只是衛準不可以?!?/br> 公主瞪大了眼睛,難不成母上也看上了衛準? 昭文女帝看她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抬手打了下她的腦袋。 小公主很委屈,“為什么不可以?” “朕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迸蹍柭?,“你身邊缺個護衛的人,可以叫他跟著你,只是再也不要動納了他的心思?!?/br> 盛陽見好就收。公主納男侍本就沒什么,開枝散葉是皇室的職責。既然衛準不是母后的人,那便是他自己的原因。 她聯想到先帝垂危之時,鬧出的那樁舉國震驚的巫蠱案,罪魁禍首衛氏被滿門抄斬。難不成他…… 她瞪大眼睛震驚地看著母上,昭文女帝沒有說話,可神情說明了一切。 衛準是她親自從宮外隱秘地帶回來的。當年衛氏已滅,他又堂而皇之地跟在她身邊,沒人會把他同逆黨聯系到一起去。 盛陽壓低了聲音,“可若他當真……是……母后又為何……” 女帝嘆了一口氣,開始講起當年的真相。 昭文女帝還未繼位時,最大的競爭對手是她的meimei順文公主。順文乃君后所生,朝中支持者眾多。衛家便是其中一個。 衛小郎君與順文公主青梅竹馬,但到了定親之時,順文為了鞏固自己的實力,和權勢更大的賀家成了婚。衛朔鬧了幾日,跑到西南不肯回來。后來賀家出事,順文公主一病不起,快馬加鞭傳了一封字字泣血的絕筆信給他。 “衛郎: 順文自知時日無多?;叵氪松?,甚為嘲弄。吾生于帝王之家,親情淡薄,姊妹相殺。幸得君顧,撫吾以憐惜之情,許吾以深情之諾。然,吾負君甚。 猶記當年你我,郎情妾意,抵首相依。吾于病中,時時恍見衛郎。雖君遠在天邊,于吾而言不過心之所想、一剎那間。唯有一憾,明燈滅,入輪回,黃泉碧落不識君。 盼君安。順文絕筆?!?/br> 衛朔一收到此書就連天加夜地往回趕,終于在順文彌留之際到她府中。在他精心照料下,順文竟漸漸好起來。彼時賀家失勢,朝中動蕩,人心惶惶,而衛家平叛西南素有戰功,形勢立馬倒向一邊。后來昭文頗吃了些苦頭,才在她這位以退為進的meimei手下僥幸逃脫,又耐心蟄伏謀劃多年,終于等到巫蠱之案衛氏傾覆,才得以徹底扳倒了順文。 彼時勝敗已定。順文被軟禁府中。她自知她那位心狠手辣的皇姊絕不會放過她,便自行請了毒酒,只求在臨死前見她一面。 昭文應了,她到底是自己的meimei,走到這一步,她也心有不忍。順文便利用了她這一點憐憫之心。她請求她,放過馬廄里的那個孩子。 昭文大吃一驚。她是懷疑過順文公主與衛氏不清不楚,也曾多次尋訪私生子的痕跡,均一無所獲,沒想到她竟然那么狠,將親生骨rou養在如此骯臟逼仄的地方,受盡非人待遇,一次也沒去看過他。 “不,我去過?!表樜膽K然一笑。有次她思兒心切,深夜偷偷去瞧他,本想著只看一眼就好??梢娝菔菪⌒〉?,蜷曲著身子,便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哭聲吵醒了院子里往外挑糞的下人,管家謹慎,第二天就打死了下人,還告誡公主不要再去看他。 順文算計了一輩子,她累了?!澳阄抑g,孰是孰非也好,逼不得已也罷。求求你看在兒時的情分上,留他一命,不必上皇族譜,就當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闭f到此,她禁不住捂臉痛哭,連聲音都變了,“他都六歲了還不會說話,連個名字都沒有……” 昭文不忍去看。 順文將毒藥一飲而下,大口大口嘔著鮮血。她忍著巨大的痛苦,死死地揪著皇姊的衣袍,渴望從她口中聽到那句話。 良久,昭文說:“準?!?/br> 她終于放下心來,撒手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