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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池一進來,林侯才發現她一身的甲胄都讓雨水濕透了,烏黑濃密的發絲緊貼著臉頰,神色疲憊而焦急,林侯驚愕:“怎了?” 林墨池看了眼左右,令他們全部下去,之后,開口就是一句:“父親,您不能任用霍西洲!” 林侯聽完更是不解,皺眉道:“霍西洲為何不能用?” 雖然霍西洲出身草莽,原來只是一個馬奴,軍中沒有人服他,但自從大獵之后,他一展身手,已經滅了無數人的威風。再加上他現今領的這個職位,還真沒幾個人敢當,因此,也算是小有威望了。他是陛下欽點的虎將,于此次南下攻打玄蛇教大有助力,若無正當的理由,林侯當然絕對不會放霍西洲不用。 林墨池胸膛起伏,神色隱忍晦暗,半晌,見父親沉沉地凝視著自己,頗為嚴厲,才咬牙道:“女兒以為,霍西洲……極有可能是項家的后人?!?/br> 話音剛落,林侯已是悚然:“你所言是真?有何憑據?”林侯站了起來,走向自己的女兒,又問,“你是怎知道的?” 林墨池反問:“爹難道就不覺得他和眼熟么?簡直,和十多年前那個劫持女兒的刺客……” 那是林墨池的一段塵封已久不愿回憶的噩夢,每一次回憶起來,腦中便仿佛有金戈嗡鳴,長劍相交,一只猶如鬼觸般的怪手死掐著自己的喉嚨,他的手上有濃烈的如同腐爛的惡臭血腥味! 那場刺殺以失敗告終,林墨池為此大病七日。從那之后,她就下定決心,女兒家也可以練兵習武,也可以上陣殺敵,保護自己,保護天子,保護大周。 而爹爹,因為擊殺叛黨有功,而功高莫過于救駕,雖然爹爹出身不高,亦被陛下封侯。 大周開國以來最為驚險的一次刺殺,賊人的劍鋒抵達天子的咽部僅有半寸,再險一刻,國將不國! 后來,爹爹告訴她說,其實他也沒有把握那一劍能夠將賊人制服,幸而項賊已是強弩之末,當時力戰而竭,最后那一擊才終沒有得逞。天子說,他這一生經歷無數刺殺,但刺客卻多宵小之輩,唯獨這個人,當得上一世英雄。 林墨池認為天子的話冠冕堂皇。因為后來天子還是下令,對項家的后人斬草除根。 “爹,是女兒記錯了嗎?” 林侯沉默。 雖然無言,但他握住腰間佩刀的雙手,在不住地發顫。 “這件事,爹已經知道了,你就不必再管。此事,我會親自去求證?!?/br> 林墨池還要再說話,但林侯已然揮掌,是讓她出去的意思。 她微微皺眉,隱忍不言,轉身走出了主帥的軍帳。 人去后,帳中只剩下了林侯一人,及至此刻他的手掌還在發抖。 雖然現在還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但,萬萬不能,霍西洲萬萬不能夠是項家之后。 項家最后一個后人,已經在十三年前的刺殺行動中身亡。 那個男人林侯至今還記得,是個英雄。他死之時,已經只剩下一條左臂,右臂在混亂的大戰中被削去了。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的劍鋒會刺穿天子的咽喉,一劍令九州震動,誰也沒有料到,自己橫空出世的一招飛星伴月,阻隔了他的劍鋒。 他死時,目光中充滿了震驚和不甘。 他是力戰而竭。之后,天子下令,拾回他的斷臂,用針線接上,將其安葬。 實話說,林侯之前沒覺得霍西洲與他生得像。女兒在那場大戰中曾經被他擄去,故此對他的印象極是深刻,她看見霍西洲,就想起了曾經滿手是血掐她脖頸的項昀。 被女兒這么一提醒,林侯不禁回憶起霍西洲的面貌。這個還不足二十歲的少年,身材高大,膚色黝黑,鼻梁硬挺,堅毅的下頜角猶如圓月刀的彎鋒。說話前,總要經過三思,方能動嘴唇。 項昀生就膚色白皙若膩,看起來似乎有西域胡人血統,然而家傳武學,習性均來自于中原,力能扛鼎,駕寶馬,攜長弓,意氣風發,除了眉眼嘴唇,與霍西洲截然不同。 只唯獨有一點二人一模一樣。 他這幾日觀摩霍西洲練劍發現,他的左臂比右臂更有力量,善左手cao弓。 ……巧合么? …… 天已擦黑,霍西洲結束一天的訓練,回營房去,脫去自己的上衣,將里袍退到腰際。 床鋪旁停了一只大桶,里頭裝的都是冰涼的井水,霍西洲拿去木瓢舀了一瓢水照著裸露的曬得發紅的皮膚當頭澆落。 一瓢下,水打在結實的壁壘分明的肌rou上,猶如飛瀑沖擊這崖岸下屹立不倒的礁石般,飛速四散地濺開,最后匯聚成束,沿著他光裸的脊背滑下。 如是反復不止,很快帳中凹凸不平的路面已經聚滿了水渦。 一桶水用完,霍西洲全身猶如烈火灼燒的感覺才終于平復下來。 他拿毛巾將自己全身上下擦干凈,一遍又一遍地擦,直到徹底擦干,套上以前在馬場娘子讓羅子他們為他買的棉服,出了營帳。 還有時間,他想回馬場看一看。夏國公府的那片馬場與這邊相去不遠,霍西洲星夜策馬徐回,停在馬場外,就看見里邊已經熄了燈火,人不知何處去了。 他下馬,熟門熟路地牽著韁繩進去,將馬牽進馬廄,隨后折回自己的馬房。 房子里已經很久沒有打掃了,朱八將這里挪作了他用,床榻搬走了,重新鋪上了厚厚的一層柴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