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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初搖搖頭,扯著嘴角道謝:難為韓兄還能來看我。她與韓平是科舉路上認識的,倆人都是魯地人,初相識時就有幾分親切,再后來聊得甚為投緣,遂以兄弟相稱。季子初想著,自己可真夠齷齪的,居然連兄弟都騙。 韓平見她萎靡的樣子,不禁有些生氣:季兄,你怎能因一點磨難就退縮不前呢?當年勇斗吏部侍郎將他罪名廣布天下終報家仇的狠勁呢?南下江南查貪腐為民請命的傲骨呢?不過就是被小人參了,怕什么? 季子初瞧著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微微笑道:韓兄,我這次是犯了欺君之罪。大周朝尚未有站在含元宮大殿上的女子。韓平還想說什么的嘴一頓,疑惑問道:你做的那些利國利民的事,難道會因為是個女人就都是假的?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建功立業名揚天下了?前朝還有帶三萬親兵殺退外敵的巾幗女將呢,你這有什么大不了? 季子初這回是真的愣了,他說的如此正義凜然,自己竟然無言以對。 大概嫌半蹲著累,韓平撲騰一下盤腿坐在臟得看不出顏色的地上,渾不在意道:反正我只認你是個好官能吏,圣上英明,定不會要你的命的。季子初一直以為他忠厚有余,心機不足,沒想到,竟是個胸有溝壑的。 果然,沒幾日,皇后的懿旨就來了,聽說是太子為她求情,太子妃替皇后娘娘出的主意,將她收入深宮之中,做一名女官。這也沒什么不好,季子初想,比起外頭爭名奪利的男人,宮中的女子要可憐得多,自己又不爭帝恩,應該能過得不錯。 倒是韓平來接自己出獄時,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不怎么開心。 怎么?我沒事,你不高興?季子初笑著逗他。 哪有?韓平連忙否認,就是覺得十分可惜,寒窗苦讀十幾年,一身才華抱負還未施展,居然要待在深宮里,這不是明珠蒙塵嗎?我只是替你難過。韓平走在她左前側,抬手為她遮擋刮人臉的寒風。 季子初漸漸笑不出來了,北風嗚嗚地吹,四下里是出來做苦力的犯人嘈雜的喧鬧聲,但她就是聽到了胸腔深處咚咚咚的心跳聲,一下一下越來越急,有什么東西在血液里沸騰起來,澎湃著向外湧。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推開攙著自己的韓平,一句話沒說,跟著來領人的小太監,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留著尷尬無措的韓平在風中一臉茫然 后宮的日子跟她想象的一樣,皇后抬舉她,妃嬪們敬著她,皇子公主們她又不常見,每日里就是教教手底下的女官,在各宮里查查是否有違例的地方。無聊發呆的時候,她總能想起出獄那日韓平棱角分明略帶憂愁的臉,就像御花園里永不消散的花香,讓人流連忘返,想沉醉其中。 那種感覺,就像走在春日的柳岸邊,微風拂過的那刻,驟然心動,復又滿心安然。有人比你本身還要先體會到你的傷心和痛苦,難道不是世上最令人心動的事嗎? 韓平好幾次托宮中侍衛傳信給她,好像不知道宮中嚴禁私相往來似的。她自覺有愧,也怕給韓平帶去麻煩,從不回應。直到有一天,她從太液池旁經過,猛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到假山后頭,被人捂著嘴巴壓在巖石上,那人呼吸間的氣息撩著她的面龐,正對著的是一雙充滿焦急擔憂的俊眼。 季兄,你沒事吧?她聽到韓平低聲小心地詢問。 季子初怔怔看了他半晌,才緩緩搖頭。韓平這才將捂她嘴的手放下,劇烈起伏的胸膛顯示出他的緊張:你一直沒有音信,我只能冒險求了王廷之大人,只有一小會兒,見你無恙就放心了,我走了啊。說是要走,卻眼巴巴地看著季子初,身子動也沒動。 季子初低頭無聲笑笑,破釜沉舟道:韓兄,我之所以不回信,是不敢。她抬頭,直視韓平雙眼,韓兄以赤子之心待我,我卻妄想與韓兄比燕雙飛魚水相歡,心思齷齪不堪,為人品性不端,哪配再與你兄弟相稱?不如就此別過,各自安好。說完這些,她不敢看韓平的反應,匆匆從他胳膊底下鉆出來跑開了。 季子初卻不知,韓平那日離開太液池時,整個人像走在云端,同手同腳不說,還差點一頭栽到池子里。若不是掩護他的千牛衛拉住,恐怕就要穿著衛服出宮門了!回自己家這一路上,韓平的臉上一直掛著傻兮兮的笑容,活像個癡兒。門口等著他的老仆唬了一跳,還以為自家大人壞了腦袋。 季子初以為說透后,以韓平忠直端正的性子,不會愿意再搭理自己,遂全副身心撲到幫皇后娘娘料理后宮事務上。也就是在這時,她發現圣上新近寵愛的華美人不對勁,亦察覺到太子妃的人在暗中監視華美人。起初,她怕是英王想生事,后來才意識到眾人都被幕后之人拉進一個巨大的陰謀中 那段日子,她刻意避開一切與韓平的聯系,小心謹慎地排查宮里的人手,常常通宵達旦地審人斷案,又要應付三天兩頭的刺探深究,等事情告一段落,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快一年沒見過韓平了。人一空閑下來,便止不住的想念對方,于是,她向皇后娘娘請了幾日假,住到韓家斜對面的客棧里,想偷偷地看幾眼。 誰曾想,住到客棧的第一晚,夜半時分,她就被一個黑影緊緊壓在床榻上動彈不得!那人健壯的手臂緊緊擁著她,烙鐵一般,急促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間里仿若巨雷,火紅的雙眼在蠶豆似的燭光下竟隱隱含淚。季子初沒想到再相見,韓平竟是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形容憔悴,雙頰凹陷,瘦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