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姑奶奶是要造飛機的 第59節
廖杉刷了牙、洗好臉后換上一件白色短袖襯衣和軍綠色長褲,她在蘇聯穿的那些衣服都不能穿了,現在因為兩國關系緊張, 國內“反修”,所有的花衣服、西裝都成了“修、資”的象征,能穿的衣服樣子就更少了。 她剛把門關上, 沒一會兒又用鑰匙開了門, 探進來半個身子, 把放在門口椅子上的一本書拿上, 再次把門鎖上。 從二樓下到一樓,廖杉走出專家宿舍樓, 就能看見旁邊一樓的住戶在他們家窗戶外面壘的一塊菜地,一茬茬翠綠的蔥苗茁壯成長生長著,一旁還有一個雞籠,紅冠子的公雞昂著腦袋還在賣力扯著嗓子打鳴。 看看,這才是年代文的常規打開方式。 廖杉嘆了口氣,提了提肩上的包帶,她感覺自己只不過是換了個時間、換了個地點,上更累的班。 她認命的往外走,穿過擺著一排排晾衣架的院子。 走到門崗前,廖杉停下腳步對著站崗的士兵利落的敬了個禮。 “小姚同志,早上好啊?!?/br> 那士兵笑著露出一排大白牙,“廖工,早上好,這么早就出門啊?!?/br> “也不早了?!绷紊己退蚜藘删?,出了專家大院,朝著前面的飛機廠走去。 從蘇聯回到國內已經一個多月了,廖杉有種又一次穿到五十年代的感覺,不對,現在是1960年了,她是“穿到”六十年代了。在她離開的這三年,國內也一刻不停地在發生著變化。 各式票據層出不窮,雨傘票、鬧鐘票……現在基本買什么都要票; 豬rou、白糖等等副食品憑票每月定量供應,現在實行等級工資制,工人分為8個技術等級,技術系列分為18個等級,有全國統一的工資標準,像廖杉這種飛機工程師拿九級工資,一月102元。并且因為她屬于高級知識分子,實行特殊供應辦法,每月可以拿到rou兩斤、白糖一斤、雞蛋兩斤。 廖杉邊走邊翻著手里的書,快速記著上面的文字。 沈市飛機廠就在專家大院前面不遠,走過一條街,沒一會兒廖杉就走到了飛機廠門口,那里同樣有站崗的士兵。 廖杉掏出工牌,被放行進去。 腳下步子邁得又大又快,廖杉步履匆匆走進飛機廠內的食堂,這個點里面人不多,她直接走到窗口,“錢嬸,胡俊明他們來吃過飯了嗎?” 窗口后面戴著帽子的中年婦女說道,“沒呢,今兒個還沒見著他們,還像以前一樣,你給他們帶飯?” 廖杉點了點頭,遞出糧票,“我給帶吧?!?/br> 等她從食堂出來,廖杉肩膀左高右低,不讓肩膀上的包帶滑下,兩只手拎著十來杯豆漿和一大袋的油條,小心的向著飛機廠里的研究所走去。 研究所位于飛機廠一隅,四周圍墻高高壘起,門口同樣有士兵站崗,管理嚴格。廖杉再次掏出工牌,盡管她回國后就每天來報道,但站崗的士兵還是必須先看工作證、再對人臉,人證統一,才能放行。 走進去,研究所里有兩棟樓房,一個是設計樓、一個是圖書館。那棟四層樓房就是設計樓,一樓是個大車間,之前一些從蘇聯拉回來的零部件會在這里進行研究和初步組裝;二樓到四樓分別屬于飛機組、材料組和軍械組,同時還配備三個實驗室,分別針對結構強度、特設和系統。 設計樓的樓下又有士兵站崗,廖杉又一次掏出工牌,片刻后才被允許進入。 廖杉拿著滿滿當當的早餐上了樓梯,二層是一整個大辦公室,六張巨大的桌子上都很凌亂,上面全是數不盡的圖紙、演算紙,前后靠墻的兩排沙發上躺著幾個人,拿報紙蓋在臉上,身上衣服皺巴巴的,不知道幾天沒換過了。 王川澤從旁邊的廁所里出來,抬手把眼鏡戴上,黑發沾著水汽,一看就是剛去洗了把臉。 他看到廖杉,加快腳步上前接過她手里拎著的東西,往桌子那邊走時順勢輕輕踢了一腳躺在沙發上的人。 鄭子昂猛地坐起身來,蓋在臉上的報紙滑到肚子上,他雙眼無神,眼下是一片青黑色,下巴上冒出一片青色胡渣,本就普通的長相更加遜色了幾分。 他眨巴了幾下眼睛,才終于回神,“啊,廖杉你來了啊?!?/br> 鄭子昂推搡了幾下睡在另一頭的張國光,又去喊在另一邊沙發上睡著的人們,“起床了!” 胡俊明和何為聞聲立刻驚醒,不多時,從桌子下面又爬出來兩個人,是馮研農和趙偉。 很快,林為華也趕來了,他年紀大了,四十多歲的人了,比不了這幫年輕人能熬。 過了一會兒,在樓上導彈組湊合了一晚上的蔡華和另一個三十出頭的技術員郭高陽下來了,這就是他們飛機組全部的人手了。 加上三樓的導彈組、四樓的材料組,整個超音速戰斗機的研發項目技術人員目前只有二十六個人。 而這樣窘迫的情況不僅僅出現在他們這里,教練機的研發、核潛艇的研發、汽車廠、鐵路、鋼鐵、煤礦……蘇聯一共撤走了一千四百多名專家,一下子撕毀了六百個援助合同?,F在每一個研發項目都是人手短缺,只靠少數人撐著。 留學生們被這么急的喊回來,就是來接攤子的。 而且因為蘇聯專家們走得急,盡管他們接到的通知是要把全部的資料帶走,但還是讓飛機廠的人抓緊時間能抄多少是多少,能畫多少圖是多少圖,據蔡華說,當時工廠里認識幾個字的人、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才留下了現在這些資料。 王川澤把早餐分給其他人,廖杉也拿了根油條就著豆漿吃著,站在桌子前看那些資料。 盡管如此,因為都是俄文的,有些抄資料的人并不認識這些古里古怪的字母,幾乎是照葫蘆畫瓢,廖杉他們回國后就在連蒙帶猜的整理、翻譯這些圖紙和工藝規程書,時不時還要重新推算數據,才能得到正確的結論,可以說進展十分緩慢。 就算專家宿舍樓就在飛機廠后面沒多遠,他們這些人基本也不回去,干到深夜就往地上、往沙發上隨便一躺,瞇一會兒醒了再繼續工作。廖杉作為唯一的女性,就沒辦法像他們這樣直接睡辦公室,只能到晚上回宿舍,不過這樣她可以早上來的時候幫忙帶早飯。 林為華在他們吃飯的時候查看著昨晚的工作成果,邊看邊安排,“你們下午還有政治學習,今天我們爭取把這本工藝規程書翻譯完,廖杉,你把昨晚的圖紙畫完,然后再跟著我們翻譯?!?/br> 其實他才是挑大梁的人,負責統籌和總體的工作。實在是其他人都太過年輕,就算是年紀最大的技術員郭高陽,其實也不過才三十四歲,在飛機廠工作了七個年頭,因表現突出才被林為華提拔到研究所里工作。 “好的,林老師?!绷紊既齼上掳延蜅l吃完,一口悶了剩下的豆漿,洗了把手開始干活。 在這里,沒人能沒有緊迫感。 因為一抬頭看向窗外,外面的飛機廠停機坪上停滿了一架架半成品飛機。這還不是全部,總裝車間里也滿滿的,整個飛機廠一共有一百多架這樣的飛機,它們有的是缺零件、有的是檢測不合格,總之全都無法交付給部隊。 前兩年飛機廠圖快,在還沒有拿到完整圖紙的情況下就開始投入仿制米格-19飛機的生產,過程中又因為部分材料短缺,只生產有材料的零部件,有的零件已經夠四百架飛機使用了、有的零件還一件都沒有生產出來,在蘇聯專家們離開后,整個飛機廠幾乎立刻陷入窘困境地。 廖杉抬眼望了一眼窗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百多架飛機等著他們整理好資料。 任務很艱巨,只要加班加不死,就往死了加。 廖杉算是看明白了,也許她穿越就是為了替姑奶奶加班。 她甩甩頭,把注意力集中到桌上的圖紙上,拿著筆在上面不斷增添著細節和備注。 等到了中午,在食堂吃過午飯后,曾在蘇聯留學過的人們就集中到飛機廠的小禮堂里,進行集中的政治學習。 廖杉拿著早上那本書坐到江文怡旁邊,聽著臺上的人帶著眾人研讀、批判“修正主義”。 “同志們要警惕,不要踏進所謂的‘大國主義’、‘大黨主義’的陷阱中去,這種拋棄無產階級的思想是錯誤的……” 日子就在翻譯、整理圖紙以及政治學習中不知不覺過去,留學生們回國兩個多月的時間,校對翻譯了近一萬張圖紙、三百多本工藝規程書、將近四百套工藝裝備圖紙,就這樣還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工作沒做完,國慶節到了。 這個慶祝國家成立的節日,全國都是要放假的,飛機廠自然也不例外。 廖杉昏天黑地的一覺睡到中午,是被餓醒的。 今天飛機廠放假,飛機廠不開門,飛機廠里面的食堂自然也是不開門的,廖杉爬起來,只能自己搞點吃的。 把爐子搬到房間正中,接上煙筒。生爐子廖杉是會的,拜剛穿越來那一年在廖家村的生存經驗,廖杉拿了張報紙塞進爐膛里,上面放一塊引火的草炭,再放一塊蜂窩煤。報紙的火引著草炭,草炭再引著煤,這樣一步步就把爐子點著了。 但是接下來…… 廖杉滿屋子找了一圈,只找到兩個雞蛋,這還是她剛搬來時,住樓下的林為華的對象趙蘭香給她的。 她也沒找到油,只在柜子底下找到一小塊黃油,應該是之前住在這里的蘇聯專家落下的。 廖杉平時就是在食堂吃,也不做飯,最多也就自己燒壺水喝,每月發的各種票據都整整齊齊、原封不動的放在糧食卡本和副食卡本里,就是現在有點抓瞎。 黃油也是油,應該能一樣用吧?不會做飯的廖杉這么想著,很理所當然的準備炒個雞蛋先墊墊肚子。 炒雞蛋,多簡單的事,一聽就覺得是個人就會。 然后廖杉就被狠狠打臉了。 前幾年大煉鋼鐵,她屋里唯一的寶貴小鐵鍋里散發著一股股帶著糊味的白煙,廖杉被嗆得不住的咳嗽,她努力揮開這股煙,就看到鍋里那炒到焦黑、已經看不出原本樣子的雞蛋。 廖杉:…… 要不她還是去拿錢和票去買點米和紅薯,看來這輩子她只能和紅薯粥鎖死了。 同一樓層另一個房間里,窗簾拉著,屋里一片昏暗,床上躺著一個身形修長的青年人,他臉上帶著疲累,睡得正沉,突然眉頭一皺,鼻子動了動,好像聞到了一股糊味。 王川澤睜開眼睛,坐起來,抓了一把睡得有些亂的頭發,撈起丟在旁邊椅子上的一件襯衫,套到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的身上。 他穿上鞋,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循著味道,王川澤剛走到一扇門前,廖杉正好拉開門,她抬著胳膊捂住自己的口鼻,露在外面的一雙杏眼閃過驚訝和疑惑,“王川澤?”他怎么會這么巧站在自己房門口? 隨著她開門的動作,更加濃重的焦糊味撲面而來,他剛剛聞到的味道無疑是從屋子里面傳來的。 王川澤皺眉,“你房間里有東西燒了?” 廖杉又轉過身,大步走去窗邊開窗,聞言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炒菜?!?/br> 王川澤站在門口,待白煙散去了些,他出來的匆忙,沒戴眼鏡,瞇了下眼睛才看清屋子中央那爐子上坐著的鍋和鍋里黑漆漆的一團東西。 “……你還是別炒菜了?!蓖醮烧f。 廖杉深有同感的點點頭,她還是去熬粥吧。 “你在這兒等著?!蓖醮赊D身回自己屋。 廖杉懵圈,等什么? 這時樓下一個女聲傳來,“這誰家炒菜炒糊了???” 廖杉趴在窗沿上,見下面一樓院子里站著一個短發中年女人,個子不高,臉偏圓潤。 她羞窘的笑笑,對著下面說,“師娘,我炒的,第一回 兒炒,沒經驗,炒糊了?!?/br> 趙蘭香是個熱心腸的人,趕緊招呼廖杉,“來來來,我正做飯呢,你下來和我們一塊兒吃吧?!?/br> 廖杉聞了聞,這才發現空氣中除了她制造出的那股焦糊味以外,還有一股大米飯蒸熟的飯香和炒大頭菜的香氣,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肚子更餓了。 王川澤回到自己房間里,點上爐子,從旁邊的竹編筐子里撿了根茄子,又切了些豬rou。怕廖杉等久了,他炒菜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做好一盤rou沫茄子,還順便用炒菜鍋騰熱了一個餅子,端起盤子送去給廖杉。 不久前還敞著的門現在卻關上了,他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半晌都沒有人開。 王川澤疑惑,不在家嗎? 他只能又端著盤子回了自己屋。 “感恩師娘!感恩林老師!” 廖杉的聲音透過窗戶模模糊糊的傳進屋子里。 王川澤開窗,就見她坐在林為華家的小院里,和他們一家人一起圍著擺在外面的圓桌上吃飯。 趙蘭香爽朗一笑,“就憑你叫我一聲師娘,我還能讓你餓著。再說就一頓飯,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能吃多少?!?/br> 她抱著一個才剛三歲多點的小娃娃,旁邊還坐著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少年,這是林為華的大兒子林興繁,再旁邊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姑娘正看顧著弟弟吃飯,這是老二林興蓉和老三林興昌。 不用別人說,廖杉都能想到趙蘭香懷里那個小不點肯定是叫林興盛,繁榮昌盛嘛。 林為華一邊吃著飯,一邊和廖杉閑聊著,“感覺你和57年初我剛見你時差不多樣子,還是看上去像個小姑娘似的?!?/br> 廖杉笑了笑,還是沒說話,林為華可比她三年多前見到時更顯老了,兩鬢已經開始泛白,明明和妻子沒差太多年紀,但看起來像老夫少妻似的。 趙蘭香頓時就好奇起來,這小姑娘是看著歲數就不大,“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剛二十三?!绷紊颊f著,還不忘扒飯。 趙蘭香很是驚訝,她知道這些學生是在國內讀完大學又去蘇聯讀了三年才回來的,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那你這不是十五六歲就出來讀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