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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遠山蟬鳴在線閱讀 - 遠山蟬鳴 第80節

遠山蟬鳴 第80節

    宣應亹很是高興,把那繡著銘文的玉絳帶接下來,纏在了宣芷與小小的手臂上。

    又附耳在楊元頤身側說,這孩子有帝王之相,她很喜歡。

    楊元頤面上不顯,心中卻一驚。

    這話的意思是……要把皇位給她嗎?

    可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說起孩子,這也是楊元頤另一個心結。

    二人成婚已有六七年,明明很是恩愛,卻仍舊沒有一兒半女,每月一次請脈時他都會問太醫,自己有沒有什么問題,可太醫每次都回答他身體康健,毫無隱疾。

    他沒問題……那就是宣應亹了?

    可他也不可能大剌剌的去探聽一個皇帝是否不能綿延子嗣,只能一直壓在心中。

    如今連她的弟弟都有孩子了……

    那日宣應亹高興,宴上多喝了幾杯,有些醉酒。

    楊元頤幫她沐浴之時卻被她纏上,夫妻二人溫存過后,他便鼓起勇氣,于床榻間輕聲問:“應亹,我們要個孩子罷?”

    宣應亹眼里還有幾分醉意,語氣含糊道:“朕身子在戰場上傷過,恐怕是不能有孩子了?!?/br>
    他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可宣應亹卻不曉得自己說出了什么驚天秘聞,只歪身抱住他,一下子就睡著了。

    只剩楊元頤思緒萬千地看著床頂,一夜未眠。

    ……

    第二日晨起,宣應亹宿醉頭疼。

    楊元頤給她端來湯藥,把自己想了一晚上想出來的決定告訴她:“你曉得我是我父親生的罷?”

    宣應亹喝著藥,疑惑的嗯了一聲,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提這個。

    楊元頤繼續說:“崇月皇族有藥,可以讓我為你生個孩子,你……你愿意嗎?”

    宣應亹放下藥碗,神色莫測得看著他。

    良久,她才說:“朕昨晚說什么了?”

    楊元頤有些心慌,但還是說:“……你說你身子在戰場上傷了,可能不會有孩子了?!?/br>
    宣應亹嘆了口氣,道:“告訴你也無妨,你遲早要知道的,”她拉住他的手,說:“那藥朕知道,可使男性懷子,然而生產卻比女子慘烈十倍,你是不要命了?”

    楊元頤訥訥地說:“可你畢竟是皇帝……”

    宣應亹無奈:“有沒有孩子朕不在乎,只要皇位在宣氏手中便罷了,朕弟妹那么多,何愁找不到一個繼承皇位之人,”

    她捏緊他的手心,繼續說:“而朕……我……我只要你?!?/br>
    聽聞此話,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她,卻見對方眼中滿是認真。

    那一瞬間心中不知被什么情緒盈滿,只覺得甘愿為這句話去死。

    ……

    從那之后,二人放下孩子這件事,依舊琴瑟和鳴,恩愛非常。

    母皇和jiejie說得對,她是一個有識之君,心懷天下,愛民如子,整個中衢在她的帶領下欣欣向榮,一片生機。

    楊元頤那時候便想,不出十年,中衢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然而沒有十年了。

    五年不到,宣應亹身體便每況愈下,宣懿十九年的時候,她便已經到了纏綿病榻,無法起身地步。

    楊元頤日日守在她身邊,喂她湯藥,可有一日她卻問他是誰。

    他不可置信,抖著手砸了湯藥。

    從那日起,宣應亹便誰也不認識了。

    不僅是他,自小服侍她的大監,教習她武功文課的老師,心腹的女官……所有人被她一點點的忘掉,只剩下一片誰也無法理解的空茫。

    楊元頤只能每日忍著淚一遍遍地說給她聽,說他是誰,說二人怎么相識,怎么遇見,怎么相愛,怎么在一起……

    有時他也會趁著對方糊涂,胡編亂造,說他們曾經相識在并州以北、相識在雀潭江南,她是一個落拓不羈的天涯劍客,或是一個鐘靈毓秀的豪門千金,然而不論怎樣,他們都終將相遇,終將在無邊落花中牽起對方的手,不希求瓊樓玉宇,只愿得幾縷孤煙,共奏絲竹管弦,看潺潺流水,觀水村漁市,賞江山無限。

    然而今宵酒醒,卻都是漚珠瑾艷。

    ……

    宣懿二十年初,大雪。

    鋪天蓋地落下來,天地都成了一片明晃晃的白,耀得人眼花。

    宣應亹徹底沉疴難起,太醫已然束手無策,殿內殿外烏泱泱地跪了一片人,楊元頤伏在她榻前,雙目通紅,哀哀地看著她,見她迷茫地眼神望過來,低低地叫了一聲:“陛下……”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她神色回光返照般地開始變得清明,用盡全力伸手摸到他臉上,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呢?

    她沒力氣再說了,只看向他身后的女官,說出最后一句話:“朕死后,不許帝君無嗣殉葬,告訴洛邑王他們三個,要永護帝君安泰?!?/br>
    聞言,他幾乎崩潰,用力握住她撫著自己臉的手,痛哭流涕:“別走,應亹,別丟下我……”

    可她眸光已經渙散,只看著他這邊,漸漸失了生息。

    “你留我一個人干什么?你留我一個人干什么!”他把臉埋在她冰涼的手里,哭得幾欲昏死。

    ……

    大約半個月,宣應亹的弟妹們來到了上京,一起處理她的后事。

    楊元頤宛若行尸走rou,跪在靈前,一動不動,似乎魂魄已經隨著宣應亹去了。

    直到宣應雍跪在他身側,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帝君,長姐希望你好好的?!?/br>
    他好好的,他自然會好好的,這是宣應亹的遺愿,她什么都沒說,連皇位、家國都未托付,只托付了他的安泰。

    他一定會好好的。

    起靈入陵,著書立傳,刻碑修室。

    一樁樁,一件件,他都親歷親為,陪她走完了最后一程。

    回首二人共同走過的十多年歲月,像一把寒刀利刃,把他的人生徹底割成了前后兩半。

    他拒絕了jiejie讓他回崇月的要求,只搬到巽山的皇寺中,淹旬曠月。

    ……

    直到崇月起戰,他才匆匆趕下山去,經由皇帝同意,奔赴了戰場。

    把匕首放置頸下的那一刻,他如一潭死水的心終于生出了一絲欣喜——他總算有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去陪她了。

    利刃割開脖頸,痛苦和冰涼一起在身上肆意蔓延,跌下馬之時他恍惚間宣應亹的面容出現在眼前,笑著朝他伸出手,說:“走吧?!?/br>
    走吧。

    走吧。

    此后山高水長,千難萬險,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

    春風拂過巽山,拂過皇陵,那述圣紀碑千百世地矗立在此,一字一句書寫了一個帝王一生的功績,等著后人瞻仰毀譽。

    然而卻有一句話,永遠獨立于昭昭皇權之外,只道盡了獨屬于一人的此愛綿綿。

    功名半紙,風雪千山,言不盡,觀頓首。

    第71章 番外3

    1

    宣恒之剛過完七歲生辰后沒多久, 游照儀便和宣峋與商量著將他送去了赫明山,自己則和陛下請辭,想帶著宣峋與再去看看舊年游歷時的風光。

    到這年除夕, 中衢已經安定了近十年, 各地農商繁茂,邊疆平和,宣芷與也是一個一心為民的明君,中衢在她的手上, 漸漸顯出了先圣宣懿皇帝在位時的清明繁盛來, 她知曉了二人的決定,自然也揮手放人,臨行時拉著游照儀的手囑托他們要代替她看看民間百態。

    游照儀笑著應了,帶著宣峋與上了馬車, 他們沒帶蘭屏和許止戈,只有他們二人,暫時先跟著焦家的商隊一路同行。

    早年間諸事紛亂, 宣峋與或是隨軍、或是辦事,也曾去過不少地方, 但卻從未如此這般漫無目的地與游照儀一起出游過,一路上頗為興奮, 一直拉著馬車的窗簾看著窗外, 有時候只是一個很常見的東西, 都會引起他的驚嘆, 游照儀便笑著陪他看,兩個人像孩子一樣湊在窗口, 就像幼年一同去往赫明山時的模樣。

    窗外的風景飛速掠過,馬車的車輪滾滾向前, 不知何時,游照儀收回視線,撐著腦袋去看宣峋與的側臉,歲月總是優待他的,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么痕跡,反而在如水的時光中浸出了一絲難言的溫潤來。

    宣峋與未曾注意到她的視線,專心地看著窗外,馬車已經走出了城外,將上京的城樓遠遠地拋在身后,他默然看著,腦子里驀然思及當年之事。

    當年當年,當年灼灼離京之時,到底懷抱著什么樣的心情呢?是不是覺得前半生夠累了,是不是覺得人生已多束縛,是不是想著再也不回來了。

    這件事曾是橫亙在兩人之間不可提及的傷疤,但隨著時間流逝,宣峋與也敢于從愈來愈安定的現在回望過去,同時也試圖嘗試理解她當年的所思所想。

    那些酸澀和痛苦熬成的歲月,現在想來,好像已經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就像每一個朝圣的信徒,在虔誠地跪在神佛腳下前都要經歷道阻且長折磨,那是他必須經歷的一場苦修。

    “開心嗎?”

    耳邊傳來她的聲音,宣峋與回望過去,對上了她溫和專注的視線,下意識地綻開一個笑容,側身靠在她的懷中。

    他并未回答,與她十指交握,反問道:“你開心嗎?”在我身邊。

    他沒有說出后半句話,但游照儀卻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唇角溫柔地印下一吻,道:“嗯,很開心?!?/br>
    2

    雖說此行漫無目的,但游照儀還是想帶宣峋與去看看昔年見過的海上盛景,便循了舊路而行,與焦家商隊告別后,便一路從冶州去往了容州。

    宣峋與愛聽她說她曾經往來過的趣事,比如當年于此地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便也要一同嘗試,好似這般就能補足二人分開的那幾年年歲,游照儀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過也并未多說什么,只耐心地將自己的經歷說給他聽。

    到了容州后,游照儀自然還想去看看宋品之,宣峋與便也一同同行,滄浪書院如今已不似當年,不僅占地擴大,招收的學生也比舊年多了好幾倍,宋品之妻夫見二人前來,很是驚喜,熱情地招待二人,又細細地為他們介紹了一遍書院。

    當年流云聲案救出來的那一批人,如今很多已經不在書院里了,或是成親生子,或是做自己的生意,在宋品之等人的努力下,他們都很好的回到了世間,不再受舊年噩夢的侵擾。

    宣峋與見到此景,也頗為欣慰,道:“你是他們的恩人?!?/br>
    宋品之笑了笑,說:“殿下說的話和當年游大人說得一模一樣,不過我也還是和當年一個想法,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沒什么恩不恩的?!?/br>
    宋品之如今已年過半百,臉上增添了不少風霜的痕跡,她曾在女子步步艱難的乾明官場上官至一寺少丞,也曾做了這樁懸世大案的第一道劍鋒,一生沉沉浮浮,最后卻在清明盛世中棄了高官厚祿,攜家帶口來到此地,成了無數人心中那懸于蒼穹下的另一盞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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