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你買的嗎？”

    他很好奇地走過去看，上面似乎還縈繞著海風的味道。

    “對，那天沙灘上太陽好大，很多人都戴著，我買的已經是最樸素的一個了，本來沒有想過要帶回來，只是臨時擋擋陽光?！?/br>
    霍燃說著，想起了什么，表情很生動地描述起來。

    “我買了這頂草帽，蓋住臉，躺在沙灘椅上睡了一覺，等太陽小一點了，就去海灘邊騎車?！?/br>
    “騎著騎著，忽然刮起了大風，我忘記系好防風繩，所以草帽一下子就被吹跑了?！?/br>
    “它在路上一邊滾，一邊往前跑，我騎著車追它，追了很久，風才肯停下?！?/br>
    “我把它撿回來以后，雖然變得有點臟，但又舍不得丟掉，因為是我把它從風的手里搶回來的?！?/br>
    “它很大，容易折壞，不好放進行李箱，所以我索性一路戴著這個草帽回來，結果路上總有人看著我偷笑?！?/br>
    于是陶知越也笑，他的眼前好像真的浮現了霍燃描述的畫面，余熱未消的太陽與柔軟的沙灘，高大的椰樹，咸咸的海風忽然吹走了開著花的草帽。

    一整個下午，他在霍燃耐心的絮語里，逛完了這個最特別的博物館。

    霍燃對于廣闊世界的所有難忘記憶，無論好與壞，無論多么瑣碎細微，都小心地收納在這里。

    所以他在這里，看到了不曾見過的世界模樣。

    陶知越想起來之前霍燃說過的話，因此他很認真地回應：“我很喜歡，謝謝你?！?/br>
    霍燃松了一口氣，眼睛亮亮的：“幸好你喜歡?！?/br>
    “因為……我還有別的話想跟你說?！?/br>
    此刻日暮垂落，淡金色的光線跨過窗檐，溫柔地落在他們身上，星星點點的塵埃在光柱里飛舞著。

    陶知越微微仰起頭，注視著面前又開始緊張的男人。

    “這里都是我喜歡的東西，我想，也許你會對其中的什么感興趣，然后我就可以再陪你去，像昨天挑選早餐那樣?！?/br>
    “我還準備了你喜歡的東西?！被羧纪虼巴廨p輕搖晃著葉子的梧桐樹，“是前幾天移過來的，長得很好?！?/br>
    “等到秋天，葉子就變成金黃色了，和你的頭像照片一樣?！?/br>
    “我很希望到那個時候，這間屋子里可以不僅僅只有我的回憶?！?/br>
    最后，他鼓起勇氣，看著對方，說出了最鄭重的那四個字。

    “我喜歡你?！?/br>
    在太過安靜的空氣里，夕陽發出了聲音，熱烈地燒灼著天邊的云。

    陶知越失神了很久。

    這一次他沒有臉紅，只是長久地凝視著眼前的人，仿佛在確認這是不是一個幻覺。

    直到霍燃變得忐忑起來，才聽見他很輕的聲音。

    “其實我也有一個禮物想送給你，但是一天快過去了，我還沒有找到送出來的機會?！?/br>
    “因為這個禮物很小，也很普通，而且已經被你偷偷拿走了?！?/br>
    霍燃隨之側過頭，看向自己一直忘記摘下來的背包。

    “在這里面嗎？”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陶知越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目光，他點點頭，眼前的世界里盛滿了這個人的模樣。

    得到他的肯定，霍燃立刻拉開背包的拉鏈，看到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罐子。

    他拿起來，看見里面裝滿了五彩斑斕的紙星星。

    “我也想帶給你，你喜歡的東西，然后再告訴你，我喜歡你，這樣會顯得更真心?！?/br>
    “但是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所以我前天晚上故意喝醉了，我以為可以回想起同樣喝醉的那一天，想起那天你是不是告訴了我什么?！?/br>
    “可惜沒有，我失敗了，提前準備好的紙上一片空白?！?/br>
    陶知越看著他笑起來，唇角微微抿起。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我到底做了什么?！?/br>
    “但是第二天醒來，我走到客廳，看見餐桌上放滿了彩紙和折好的星星?！?/br>
    “也許是因為，我很清楚地記得，從火鍋店里走出來的那個晚上，你看著夜空，說今晚沒有星星?！?/br>
    “連喝醉以后的我也這樣記得，所以給你準備了這個幼稚的禮物?！?/br>
    在酒醒后被遺忘的前夜記憶里，陶知越一邊跟霍燃發著感嘆號，一邊固執地出了門。

    他回到那家24小時便利超市，讓老板找出了小孩子才會買的彩色長條折紙，又搖搖晃晃地踩著自己的影子回去，每隔幾分鐘還要給霍燃發消息報平安。

    在漫長寂靜的深夜里，他紅著臉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旁，在重新貼回墻上的丘比特陪伴下，將長長的彩紙，折成一個又一個小巧的星星。

    沒有人知道這一夜發生的事，連陶知越自己也不記得。

    但他很確定，這一定是自己為霍燃準備的禮物。

    霍燃還陷在震撼里，低下頭望著玻璃瓶里滿滿的星星。

    而陶知越始終看著他，日光為他鍍上淡金色的淺影。

    所以他恍惚地想起來，這樣的天色，和兩周前那個大霧散盡的黃昏很像。

    那時他凝視著漸漸沉落的夕陽，安靜地等待著。

    現在，他等到了。

    第43章

    細碎柔和的話語像云朵輕飄飄地落下。

    霍燃至少愣了五分鐘， 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雖然說的話還是語無倫次。

    “我可以把它放在這里嗎？我要放在最中間的柜子上，我想想，再重新做一個專門的柜子?！?/br>
    “不對， 不能放在這里，我應該隨身帶著， 但是瓶子有點大，我要想想怎么帶?！?/br>
    然后他真的盯著大大的玻璃瓶煞有其事地思考了起來。

    陶知越看著他低垂的眼眸， 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霍燃的那天， 他西裝革履地從人群里走來， 戴著口罩， 只露出英氣逼人的眉眼，氣質很出眾，看起來簡直像另一個世界的人。

    而現在被薄紅的夕陽照著， 他們之間的距離又那么近， 因此一切額外的浮華錯覺都褪去，只有伸手可及的真實感。

    “放在這里吧，我想放在草帽的旁邊?！碧罩捷p聲打斷他肯定在跑偏的思緒。

    “這里環境很好，旁邊有那么多有趣的收藏品，外面還有梧桐樹， 這是最好的地方?！?/br>
    “而且，這是這間屋子里，第一樣不僅僅屬于你的回憶?！?/br>
    聽見這句話， 滿腦袋胡思亂想的霍燃突然反應了過來，遲鈍地感到巨大的驚喜，想起了被淹沒在其他語句里的那一聲“我喜歡你”。

    ——我也想帶給你，你喜歡的東西，然后再告訴你， 我喜歡你，這樣會顯得更真心。

    “所以……”

    他很罕見地卡殼了，表情很傻，眼神里寫滿了希冀。

    陶知越勇敢地接過了他沒說完的話。

    “所以，要跟我談戀愛嗎？”

    在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博物館里，他不再臉紅與瑟縮，因為周圍的每一樣東西，都傳遞來認真生活時能見到的可愛與美好，都涌動著眼前人對斑斕萬物的點滴體驗和心情。

    他被最柔軟真切的生活包圍著，所以有了面對未知的無盡勇氣。

    “我沒有戀愛過，在你之前，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也就沒有因為愛情而試著對別人付出過?！?/br>
    “而且以前我工作很拼命，有時候連家人朋友都會忽略，還會忽略自己，那樣不好?，F在我不會了，我會改過來，希望可以不再犯以前的錯誤?！?/br>
    “也許以后的日子里，我會有很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但是我會努力學習怎么去愛一個人，我一定會盡全部的努力?！?/br>
    “我讀書的時候很認真，工作的時候很認真，談戀愛也會很認真的?！?/br>
    陶知越絮絮地向他保證。

    霍燃看著他，眼睛都不敢眨。

    語言不能表達萬分之一，最終他很用力地點點頭，把每一句話都珍藏在心里。

    身邊流光溢彩的物件都成了隱沒的布景。

    可惜天色將暗，陶知越訂了晚上八點多的飛機，應該準備出發去機場了。

    他們一起走出房子，天邊霞光似火，將整座院子里的梧桐樹都染上燒灼般的燦金。

    在這漫長的一天里，陶知越聽了霍燃講述的很多個故事，總有一種想要反過來跟他說些什么的沖動。

    然而他自己過往的日子太貧瘠乏味，找不到那么多聽起來就很好玩的趣事。

    現在看著霍燃特意為他栽下的樹，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有些久遠的往事，所以忍不住想開口。

    那是唯一一件，陶知越曾想過要和人分享的事。

    “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在公司上班，那時候我跟人合租，出租屋的燃氣費用光了，剛好燃氣卡在我這里，這周輪到我繳費，一直沒有時間，就忘記了?！?/br>
    “那天真的很忙，項目馬上要上線，每天忙得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但室友在群里催著說中午要做飯，我只能上午偷偷溜出去，騎車去銀行?！?/br>
    “我很久沒有騎自行車了，歪歪扭扭的，總以為自己會摔跤，所以大氣也不敢出，很緊張地握著車把，連腦袋里一直在想的代碼都拋掉了?！?/br>
    “我很專心地留意著旁邊擦肩而過的車，還有前面的路?！?/br>
    “那時候是秋天，太陽很明亮，但不曬，風吹起來是暖的，空氣好像會發光，馬路兩邊全都是梧桐樹，是很漂亮的焦黃色?！?/br>
    “我從樹下經過的時候，它們就在我的眼前飄落下來，像無數只扇動著翅膀的蝴蝶?！?/br>
    陶知越以為自己從回憶里揀出這件事，對人傾訴的時候，會控制不住地想哭。

    但是沒有，他微笑著敘說，眉眼生動，任日光描繪出溫柔的輪廓。

    “真好?！北M管心神還在恍惚，但霍燃很專注地聆聽著，“很像電影里的畫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