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霍燃更好奇了，心里癢癢的。

    丘比特是神話故事里的愛神，為什么陶知越家里會有這個？

    霍燃表情很淡定地開始胡思亂想。

    手機被放在洗手臺上，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不一會兒又傳來含混的刷牙聲。

    直到陶知越上床鉆進了被窩，他們誰也沒有掛斷電話，仿佛都忘了這通語音本該到“陪你回家”為止。

    在陶知越輕緩的呼吸聲里，霍燃想起來了什么，“你還沒有吃藥?！?/br>
    “不吃了，現在臉不燙了，不能浪費藥?！?/br>
    “那現在困嗎？”

    “剛才想睡覺，可是洗完臉又不困了?！碧罩骄趩实?。

    霍燃忍俊不禁道：“那我陪你聊天吧，一會兒就困了?！?/br>
    到現在，霍燃差不多摸透了陶知越喝醉后的狀態，他不會像有些人一樣發酒瘋，也不會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反而會比平時更敞開心扉，更放松，遇到實在不愿說的事，也會很坦率地拒絕。

    除此之外，就是會隨機地忘記一些人和事。

    這樣的狀態很可愛。

    而且……很適合霍燃更深入地了解他。

    他和陶知越的交集僅限于網絡，還有一次不算完全見面的線下偶遇。

    隨著情意萌動，霍燃漸漸感受到一種難以自持的探究欲。

    他想知道更多與陶知越有關的事，想知道他的興趣、他的喜好、他所厭惡的事，無論什么都好。

    可惜陶知越在網絡上透露出的信息幾乎是一片空白，他無法從一般人常用的空間動態里獲得任何信息，在游戲里能窺見的也只是一個片面。

    霍燃不想錯過這個很難得的機會。

    在心里默默地譴責了一下自己，霍燃很鄭重地坐回了辦公桌前，翻出了皮質精美的深棕色筆記本，然后厚著臉皮開始提問。

    “你喜歡什么？”

    陶知越舒服地窩在被子里，思維幾乎是放空的，聽見他什么，就很誠實地回答什么。

    “我喜歡寫代碼?！?/br>
    米白色的紙面上登時落下優美工整的字跡。

    霍燃一邊記，一邊想起了昨天的對話，陶知越說過自己是程序員。

    怪不得他那么熱愛工作，原來是因為做著自己真正喜歡的事。

    霍燃對這個領域一竅不通，感興趣道：“為什么？”

    “因為……寫代碼就像造一座大樓，我喜歡看見普通的磚塊變成恢弘的高樓?！碧罩降穆曇衾锶旧蠝\淺的愉悅，“符號和數字構成的大樓也很美，而且只需要我一個人就可以完工?！?/br>
    黑金色的鋼筆快速地顫動著，筆尖劃下沙沙的聲音。

    “還喜歡什么？”

    “還喜歡……吃火鍋?！痹掝}跳躍得很突然，陶知越快樂地暢想起來，“要自己熬的湯，nongnong的白色，然后煮菌菇，涮rou，青菜燙一下就好了，我會專門拿一個大碗喝湯，很香?！?/br>
    霍燃頓時覺得自己的晚飯吃得太潦草，肚子餓了。

    “我喜歡辣鍋?！彼滩蛔〔迦朐掝}。

    “啊，紅油湯底也很香，光是看顏色就很有食欲?！碧罩劫澩?，“但是洗鍋好麻煩，全是油，洗起來好累?！?/br>
    霍燃脫口而出：“我來洗?！?/br>
    “咦，你喜歡洗碗啊，好特別?！碧罩襟@訝道，“那下次我想吃辣鍋的時候，請你來家里吃，我準備菜，你洗碗?！?/br>
    鋒利的筆尖在紙面上戳下一個重重的點，墨水深深地洇開。

    霍燃深呼吸，低聲道：“好……我一定來?！?/br>
    只要酒醒以后，陶知越還記得。

    霍燃陷入一種微妙的心情，他既不想讓自己趁機套話的事被發現，又希望真的可以吃到這頓隨口承諾的火鍋。

    “那你討厭什么？”

    霍燃覺得問清楚這個問題，才是當務之急。

    陶知越的語氣有些惆悵，“我討厭所有不好的人和事，討厭味道很苦的食物，但是……”

    在這個尾音悠長的“但是”里，霍燃的心提了起來，滿是忐忑。

    “但是我最討厭一個人?！?/br>
    “誰？”

    盡管知道這個人不太可能是自己，霍燃還是很緊張。

    “你不會認識的，很少有人知道他?！碧罩胶V定道。

    “那為什么討厭他？”

    霍燃握緊了鋼筆，隨時準備記錄要點。

    “因為……嗯，說起來很復雜?！碧罩降穆曇艉芸鄲?。

    “如果你愿意傾訴的話，可以慢慢說，我會一直聽?！?/br>
    聞言，陶知越默然了很久，久到霍燃看了好幾眼屏幕，確認通話沒有斷。

    幾分鐘后，他像是下了什么決心，輕聲道：“其實他本來應該是個很好的人，一切都是因為意外?！?/br>
    “不對，是注定的，無論如何都會發生，所以他受了傷，往后只能與輪椅為伴?！?/br>
    “他過得很不好的時候，我……不，他的戀人拋棄了他，然后他變成了很冷酷無情的人?！?/br>
    “后來他有了新的戀人，重新振作起來，過得比之前更好，這時候舊戀人又回來了?！?/br>
    “他覺得這段曾經美好的感情很虛偽，覺得舊戀人很糟糕，只是愛他的錢?！?/br>
    陶知越說得斷斷續續，霍燃沒有完全聽懂，但依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后呢？”

    “然后……”陶知越似乎顫抖了一下，“然后他找人開車，撞了舊戀人，讓對方受了很重的傷?！?/br>
    “他的新戀人不小心曝光了以前的事，很多人辱罵舊戀人，最后那個人自殺了?！?/br>
    面對這個超出了想象的回答，霍燃一時啞然。

    說完以后，陶知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霍燃無法判斷他在這個故事里的角色，思索了半天，很謹慎地問道：“這個’他’，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碧罩交卮鸬煤芸?，“我希望永遠不會見到他?！?/br>
    聽到兩人沒有見過面，霍燃莫名松了一口氣。

    結合之前的敘說，他猜測陶知越可能是認識那個結局凄慘的舊戀人。

    “我從沒有告訴過其他人這件事?！碧罩洁?，“我……很害怕他?！?/br>
    “如果作為旁觀者，或許我不應該討厭他，他也受到了很深的傷害，想要報復……也許他沒有錯?！?/br>
    “不，那樣是錯的?！被羧伎隙ǖ?，“他不應該因為自己的痛苦而傷害別人?！?/br>
    “……是嗎？”陶知越問得小心翼翼，“我想這個問題很久了?！?/br>
    霍燃聽出了他的惶恐和不安，沉聲安撫道：“如果他的受傷和過去的戀人無關，就不應該將仇恨發泄在那個人身上，即使對方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候離開了他，但這是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br>
    “拜金也好，虛情假意也罷，那個人應該得到對等的懲罰，譬如失去費盡心機得到的金錢，再也得不到真正的愛，卻不至于要為此丟掉性命?！?/br>
    陶知越有些著急地補充道：“如果他是為了保護那個人，才會落下這么重的傷呢？”

    霍燃回答得毫不猶豫：“那也是人類的本能，愛的本能，和被愛的人沒有關系，不應該由另一個人來承受壓力?！?/br>
    他的話語很堅定，擲地有聲，陶知越仿佛呆住了。

    良久，他低聲道：“如果我……他遇見的人，是你，就好了?！?/br>
    霍燃還沒有來得及思考他話里突然切換的主語，又聽見陶知越說：“你很像一個人，你們說話的語氣特別像?！?/br>
    霍燃悄悄攥緊了拳頭，覺得自己有點醋，悶聲道：“誰？”

    “……”

    陶知越好像把臉悶進了枕頭里，聲音輕不可聞，霍燃很努力地分辨，才聽清楚。

    “……我喜歡的那個人?！?/br>
    這一次，筆尖在光滑的紙面上失控地劃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霍燃覺得自己緊貼著手機的那一側耳朵，變得很熱，如同全身上下所有熱度都匯聚到了一起。

    這時候他才遲鈍地明白過來，原來耳朵發紅發熱，并不是因為過敏。

    腦袋里嗡嗡作響，霍燃不斷試圖組織語言，卻發現自己猶如失去了正常說話的能力，一開口就忘詞。

    等他終于訓練好自己失控的語言系統時，手機里只剩下陶知越平靜的呼吸聲。

    他很小聲地問：“你睡著了嗎？”

    沒有回應，只有清淺綿長的呼吸。

    不知道為什么，霍燃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數天前霍思涵說過的話：“晚上躺在床上跟男朋友語音到睡著，多甜蜜啊?！?/br>
    ……大概，可能，也許，她說得對。

    霍燃就這樣呆坐著，聽了很久，嘴角保持著微微上揚的弧度，直到手機彈出電量不足的提示。

    于是他驚醒過來，像往常那樣，對陶醫生說夜晚的結束語。

    窗外夜涼如水，星月交輝。

    “晚安，陶知越?！?/br>
    第28章

    從宿醉中被吵醒， 陶知越迷迷糊糊地感到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