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你要我做什么?” 公孫執雙眼空洞地看著前方,在他側面的高墻上,坐著一個怪異無比的人,搖晃著雙腿哼著那首被他來來回回哼了無數遍的歌謠。 歌謠聲在他話音落地時戛然而止,那人低頭,倒三角的眼睛像是不懷好意的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傾其所有地背叛小寧兒就好?!?/br> 公孫執道:“我要天府府主的位置?!?/br> “這有何難,你就算想要整個九州,我也能幫你得到?!?/br> - “阿執,你怎么了,有心事?” 寧音塵的眼睛清澈地猶如一汪湖泊,倒映著碧水藍天。公孫執悄無聲息將怪人給他的東西染在寧音塵潔白的外袍上,收回手后無辜地搖頭,那邊有個稚嫩地聲音在叫師尊,寧音塵轉過頭去,牽起小男孩的手。 慕無尋對異樣的嗅覺也跟狼似得敏銳,戒備地看了眼公孫執,緊緊握著寧音塵的手,道,再看向寧音塵時滿眼的依戀:“師尊再陪我修煉一會兒吧?!?/br> 這孩子作為神君唯一的弟子,修為卻至今都沒進展,但公孫執看在眼里,他已經足夠努力,奈何有著那樣的命數。 寧音塵遲疑道:“可是聞人師兄今日叫了我,晚些回來再陪你好嗎?” 公孫執知道,寧音塵這一去,聞人厄必然會發現他身上的腐朽之力,那是天之裂縫產生的源頭。 - 聞人厄果真發現了,但他兄長不愧是久居高位的人,并沒有當場發作,只是問了寧音塵最近都做了什么。 小神君一貫害怕這位師兄,在這方面,公孫執也一樣,對聞人厄存在本能的畏懼。 一問,寧音塵什么都說了,包括他認識了一位神秘高人,從而遏制了天之裂縫擴大的事。 聞人厄即刻就安排了人去調查,公孫執從沒見過他這么上心的模樣。 再之后,公孫執得知,小神君跟那怪人斷了聯系,小神君太聽話了,聞人厄說有古怪,小神君就信,并且乖乖將聯系怪人的途徑告訴了聞人厄。 聞人厄跟寧音塵道:“永遠也不要與那人合作?!?/br> 之后,這位歸一宗的執法尊者順著寧音塵聯系怪人的途徑找了去,而公孫執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 那是聞人厄第一次見到怪人,幾乎一見面,他就立刻判定了對方的身份,一句話沒說就拔出烽火釋放出凜冽的殺意。 他們從神山打到云端,打得昏天暗日,大地震顫。公孫執的修為上不去,正想就在地面等著怪人將傲慢的兄長教訓個鼻青臉腫時,他身體里突然出現一股陌生的力量,那股力量十分強大,像是當初抹在寧音塵外袍上的那種黑色霧氣。 他借著這股力量不斷升空,升得太過高,往下方看去,綿連十里的大山都只是地上的一只爬蟲。 在這漫長的升空過程中,公孫執察覺到奇怪。小神君曾說過,怪人甚至比他強一百倍,可為何卻感覺跟聞人厄打了個平手? 如果不是聞人厄藏拙,那就是怪人故意的?! 公孫執來到他靠自己永遠也踏足不了的地方——天之裂縫。 這里遠比小神君形容的更加恐怖,狂暴的罡風幾乎能將人撕成粉碎,天空縱橫的那道漆黑的裂縫仿佛有著吸力,從里散發出一種詭異的黑色霧氣。 剛靠近霧氣最淺薄的外層,就已讓人頭昏腦漲,熾熱的太陽風似乎都無法穿透進那比深淵更可怕的地方,任何東西落入其中,都被吞噬得骨rou無存。 詭異、猙獰、可怖......能用無數負面詞語來形容這里。 但公孫執體內出現的那股強大力量,卻與黑霧相交輝映,穿過重重霧氣,沒受絲毫傷害,就像,他已成為這里的同類。 - 他看到了聞人厄,在天之裂縫的邊上。 聞人厄受了很重的傷,撐著烽火半跪在地上,看見他這幅模樣,公孫執前所未有的快意。 怪人毫發無傷,依舊彎著倒三角的眼睛,兜帽下的臉在黑霧中猶如鬼魅般蒼白,他哼著歌,聽到動靜,轉身看向公孫執,甜甜膩膩地道:“還滿意嗎?” 聞人厄瞬間激動起來,雙眼赤紅地瞪著公孫執,激烈下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瞪視下,公孫執生出些心虛,聽到那個怪人對著素來不可一世的執法尊者道:“本來并不像對付你們的,但誰叫你阻了我的路呢,沒有人能將寧音塵從我的控制下帶走?!?/br> 聞人厄咬著牙齦,憤怒的情緒讓風云都開始狂涌:“腐敗的天道,寧音塵不是你的傳承者,爾等休想!” 他掙扎著要站起來,但被挑斷腳筋的人,又氣海盡毀,無疑是再也站不起來的。 公孫執聽著他們的對話,徹底恍惚了,直到怪人喚他,才稍稍回神,聽到怪人循循善誘地對他說:“你從小因為他顛沛流離,母親慘死,父親不仁,他將你帶回歸一宗,卻不管你被繼母折磨,好不容易你把繼母弄死了,他又將你趕出宗門,讓你從云端跌回泥地,以乞討度日?!?/br> “現下你好不容易傍上了天府少府主的大腿,有了進入內門的機會,他卻暗地里讓人阻了你的前程,計劃讓你碌碌無為一生,你恨他,又有多恨呢?” 公孫執茫然地抬頭看著對方,那怪人依然笑著,如同罌.粟般致命:“這樣的報復難道就夠了嗎?將他踢下裂縫吧,從此再沒人會阻你?!?/br> 公孫執腿軟得跪到了地上,聽到一生嘶吼,他倉皇看去,聞人厄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呵斥道:“孽障,朋比為jian,吾之恥也!” 怪人笑盈盈道:“你看看,若是你不趁此時殺了他,等他回去后,死的可就是你咯,哎呀,忘記告訴小公孫了,我是不能殺人的哦~” “殺他?我沒想過,我真的沒想過......” 公孫執急得滿頭大汗,一眼都不敢往聞人厄那邊看,他只能求怪人:“能不能饒了他,我原只是想教訓教訓他,我沒想過......” 怪人苦惱地歪頭:“就算他下去后,死的會是你也要饒了他嗎?小公孫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他的性子吧,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做的事,天府,甚至九州的任何地方,恐怕都將容不下你?!?/br> 公孫執愣住了。 是啊,聞人厄若是活下來,他這一生就完了。 怪人哼著歌謠,像看著一幕搞怪戲劇,在古怪詭異的歌謠中,當年經歷的一幕幕快速在腦海里閃過,母親的慘死,父親的絕情,繼母的陰毒,兄長的漠視,外門那些人的欺辱,回過神時,公孫執的雙手已抵在聞人厄胸前。 聞人厄看著他的眼神滿是悲憫,帶著一些譏諷,閉上了眼,隨著猝然發出的力道,浴血的身體往后倒進了天之裂縫中,瞬間被漆黑吞噬得了無音訊。 那把名叫烽火的劍,被遺落在原地,怪人拂袖大笑著離開,公孫執愣愣地抱起那柄劍,手指滑過劍身,感應到這柄劍斷了契。 意味著主人身死。 公孫執怎么也沒想到,強大的聞人厄,竟就這般死了。而當他指尖滑過劍鋒時,削鐵如泥的劍鋒柔軟下,沒讓公孫執受半點傷,是聞人厄余留下克制的溫柔。 笑聲徘徊天際,怪人大喊道:“你將前程似錦,你將光芒萬丈?!?/br> - 修真者將生死看得極淡,但這應該是小神君第一次直面死亡,他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甚至一度認為是自己造就了聞人厄的死。 真是個傻孩子。 靈堂上留了好多眼淚,那還是公孫執第一次看到小神君哭,甚至連天空都感同身受般,下起了磅礴大雨,整個世界都變得灰蒙蒙的。 他的那只小鳥呆呆地看著自己主人,學著落了一滴淚,緊接著眼淚接二連三啪嗒掉下,再也不只會傻乎乎地笑了。 - 天之裂縫更嚴重了,黑霧蔓延到人間,無數人因為這種瘴氣染上千奇百怪的怪病,絕望中的人們跋涉千里來到神山腳下,請求得到解救。 那時的人間,當真是魍魎橫行,白骨遍野,民不聊生。 其實不止人間,玄門也受到很大的影響,天府給隔絕起來,風儀派了很多人去鎮守神山,但其實并不需要,寧音塵的陣法承襲星宗宗主連淵,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動一動手,再厲害的人都沒法進入神山內。 自聞人厄死后,小神君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連淵常停留在神山暖著他的耳朵哄著他,他那徒弟也不再整日修煉,乖乖陪在師尊身邊。 大約是這些溫暖的人,讓小神君也逐漸振作起來,開始異想天開,想要復活聞人厄。 小神君生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沒有做不到的,他說要聞人厄復活,就沉心專研了起來。 之后,他還真制出個復活陣,但這陣法需要一個觸發機制——以命易命。 小神君剛說完,就被風儀嚴厲地喝止,并將他所有草稿成圖焚燒得一干二凈,那是風儀第一次發火。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復活之類是邪術,若真給你做成,這世界必然腥風血雨,你所作的,將為禍人間!” 小神君看著一把火將他嘔心瀝血專研出的東西燒得一干二凈,淤積多日,終于吐出一口污血。 - 小神君消停了一陣,再次振作起來,開始處理天之裂縫惡化一事。 他親自走下神山去安撫那些駐扎在神山腳下的凡人,每日都在往天之裂縫里輸送至純的靈力,遏制黑霧的加重。 但有次他似乎發現了什么,回來時整個人的狀態十分差勁,開始研究起了兵器。 沒過幾日,小神君便求著連淵給他弄了個鑄劍爐,連淵素來寵他,跟風儀不同的是,連淵的寵是毫無底線的,要什么就會給什么,若是要他去殺人,想必連淵宗主也會一聲不吭地去干一番大事。 公孫執跟在風儀身邊輔佐,同樣忙得腳不沾地,天府作為玄門之首,更是管轄整個九州的存在,公孫執想要趁機接近天府內部,什么任務都接,沒時間回神山去。 之后有消息傳出,小神君鍛出了一柄震古爍今的圣劍。 他真的是上天的寵兒,似乎沒有他做不到的事,似乎他無所不能,掙扎在苦痛中的人們,因為小神君的存在,而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現在的這些崇敬著小神君的人,萬萬沒想到不久后,也是他們親手逼死了世間唯一的神明。 ※※※※※※※※※※※※※※※※※※※※ 有個地方忘記在正文說明了,在鏡花水月的回憶里,公孫執第一次見到寧音塵的時候,是他第二次上神山,敘事是從他第二次來到神山開始,也就是被歸一宗趕走成為小乞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