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整個天幕風云變色,廖星天光也徹底被黑云般濃郁的黑色氣體所遮蔽,大地昏黑暗沉,只有呼嘯颶風裹挾著地面狂沙,吹得人睜不開眼。 而半空中,遮天蔽日的腐朽之力盡數往邪祟體內涌去,它依舊支離破碎地說著一些單調的音節,寧音塵突然明白它想表達的是什么——將發誓者拉入虛度空間的不是它,而是腐朽之力。 這是天的降罪。 如果說人有好心情,也有壞心情,那么天空同樣如此,當年天之裂縫的出現,便是因為天的壞情緒得不到釋放,天空出現裂縫產生腐朽之力,導致人間經歷了十多年的災難,那時才是真的民不聊生、隨處可見尸骸,以人為食的事屢見不鮮。 他的師兄們也都是在那期間,相繼離開。 寧音塵痛恨這種腐爛的黑色氣體,每次面對,他的心跳就會急速收縮,在極致的暈眩感中,師兄們死去的畫面一幕幕躍過他眼前。 “阿塵,阿塵!” 吉如意焦急地飛在寧音塵面前,緊接著他被一股旋風卷飛,身體失重嘭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下,看到以寧音塵為中心,周身騰起旋渦狀的颶風,且范圍越來越大,周遭飛沙走石,眼前一片混亂。 不知何時,寧音塵身上一直以來裹纏的繃帶散開,自他衣袖落出,緊緊圈住纖細的手腕,余下長長的繃帶在狂風中撕扯搖曳,那一刻,吉如意從氣息上,已經察覺不到寧音塵存在,好像他已經融入天地。 連主仆契約都突然被屏蔽掉了。 明明感知不到那個人,他卻依然能看到寧音塵站在風暴中心,那雙眼睛的顏色如同琉璃般是很淺的銀白,目空一切恍若神祗。 那團人形黑霧察覺到讓他不安的氣息,凄厲慘叫一聲,裹挾著鋪天蓋地的腐朽之力朝寧音塵襲去,那場景太過震撼,黑氣如潮水般,對比下穿著星宗弟子服的寧音塵顯得太過渺小,吉如意掙扎著抖動翅膀想擋上一時,然而不過瞬間,黑潮便將寧音塵吞沒了。 吉如意的鳥瞳收縮成針眼大,一聲阿塵還未來得及出口,戛止在咽喉。 他看見,黑潮中間出現一道縫隙,那道縫隙越來越大,從中綻起的光亮越來越盛,一個轉瞬間,突然熾光大放,整個視野驟然間被亮到極致的光覆蓋,吉如意閉眼不及,短暫雪盲幾秒。 幾秒后,視線慢慢恢復清晰,眼前已沒有什么腐朽之力,也沒有人形黑霧,寧音塵站在空曠的荒野中央,正垂頭看手里一塊血紅色的玉。 吉如意急跳的心臟漸緩,張口才發現他的聲音已經啞了。 聽到動靜,寧音塵轉過頭,嘴角習慣性勾起一抹弧度,他走過去撿起吉如意,發現吉如意的翅膀被摔傷,眼中剛浮現出愧疚,吉如意就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再次在寧音塵手心匯成了一捧淚水。 “我沒用,嗚嗚嗚,我現在當了妖主還是這么沒用,為什么我的靈力被封了,我要殺了他們幫阿塵報仇?!?/br> 寧音塵默默松開一道指縫,淚水嘩啦從中泄出落在地上。 他安慰道:“這個空間有一種玄奧的法則在,沒有完成法則里的規定,就什么也做不了,誰也不例外,不是你的錯,你最厲害了?!?/br> 然后他們就一個我沒有,一個你最厲害,你來我往地“吵”了很久,久到寧音塵的精力消耗殆盡,昏睡了過去。 同時這片空間虛晃一下,開始破碎,外部的景象一點點充斥破碎的空間,他們已回到那個血染的喜堂,寧音塵抱著小鳥踉蹌一下,又瞬間醒轉。 而他身上松開的繃帶也悄無聲息收縮回袖口,緊緊纏著皮膚上蛛絲般裂紋的傷口。 寧音塵睜開眼,看到慕無尋依然在站他面前,好像從他消失,他就一直站在這里沒有動過,甚至及時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道了一聲:“謝謝?!?/br> 慕無尋也回了句:“不客氣?!?/br> 之后氣氛便有些僵持了,甚至連吉如意都躲了起來,寧音塵后知后覺從腰封里取出那枚血紅玉塊,說道:“這是那團人形黑霧的......心臟?”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這塊玉確實是從那邪祟的心臟處拿出來的,拿出來的時候還溫熱且短暫跳動了兩下。 之后邪祟便如打散的霧,徹底不見了。 郁玄目光落在那塊玉上時,凝滯了幾秒,而后不解地看向慕無尋,慕無尋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接過玉塊對著太陽,這時眾人才發現,血紅剔透的玉塊里此時充斥滿黑色的液體狀絲縷,那便是吸納進去的腐朽之力。 慕無尋道:“你還記得這是什么嗎?” 在場這么多人,寧音塵知道他在問自己,是以點了點頭:“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我鍛造的一種循環過濾的媒介?!?/br> 之所以對這個東西印象這么深,是因為那時他一度以為這是唯一的希望。 寧音塵真的很不想管這些,他總覺得自己的大腦在陰謀詭計前不夠用,于是他灑脫地放棄了思考,然后,用求知的眼神看向慕無尋。 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傻子了。 慕無尋嘴角浮現出笑意,手指靈活地把玩著那枚玄血玉,說道:“師尊,你的芥子空間可以給我看看嗎?” 寧音塵取下來手指那枚黑霧繚繞的戒指,遞了過去。 這里人很多,并不是一個談話的地方,慕無尋讓星宗弟子留下來處理,帶寧音塵往外走時,才說道:“師尊并不了解如今的情況,我慢慢說給你聽?!?/br> “在天縫時期后很長一段時間,人間都沒再經歷巨大的災難——除了中途發生過一次天地焚火外,然而在一百年前,再次出現不詳的波動,當時星宗第一時間感應到,請求上了神山,告知了我?!?/br> “當我分出神識覆蓋過去時,詭異的波動悄無聲息消失,從那以后,星宗就開始暗中調查,直到前不久,很多地方陸續爆發出瘴氣,最先有動靜的是妖域,再之后是鬼府?!?/br> “因為妖域有吉如意坐鎮,吉如意本身就是能祛避這種不詳之物的存在,如今他成年后,妖域更不需要旁人cao心,我想他去鬼府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調查瘴氣起源的根本,而著重要說的,便是鬼府?!?/br> 寧音塵眼中浮現出不解,他能感覺到瘴氣,且遠比所有人都敏銳,但鬼府暴動因瘴氣而產生,為什么他一點也感覺不到? 慕無尋繼續道:“最開始,當歸城主蘇逾找到了我,想要跟我做一筆交易。他害怕鬼府暴動后里面的東西會掙脫芥子空間的禁錮逃出去,最先淪陷的會是他的城池,而之所以他找我,不找他背后的那個人,就是因為,鬼府的瘴氣便是那人轉移過去的?!?/br> 寧音塵說道:“可是我在鬼府沒感應到......” 一種亙古的悲哀染上慕無尋素來冷峻的眉眼,他停下腳步,卻沒看寧音塵,眼簾微垂,靜靜地:“或許師尊把這件事也忘了,你本身就是腐朽之力的載體,而你的芥子空間是你的一部分,里面同樣出現腐朽之力,你自然感應不到?!?/br> “腐朽之力的......載體?” 寧音塵好像回憶起一點半點,但很快他痛苦地皺起了眉,大腦阻止他去想這些事,他便順應自己的本能,沒再去想。 慕無尋也沒再提:“我一開始就知道蘇逾沒那個能耐,但他身上的謎團太多,有人推動著他去做這些事,為了防止驚動他背后之人,我按照他們計劃中那樣,假裝同意,與此同時聯合星宗,調查腐朽之力再次出現的原因?!?/br> “那調查有結果了嗎?” “如你所見?!蹦綗o尋將玄血玉靠近芥子空間,只見芥子空間表層的黑霧瞬間被吸納,那一刻玄血玉紅得滴血,在陽光下放射出詭譎的橙紅輝光。 “玄血玉是我給蘇逾的,貪心不足蛇吞象,他最后也死在這塊玉下?!?/br> 寧音塵聽出慕無尋隱藏下的話,原來那團人形黑霧,竟然就是喪失理智的蘇逾?或者說,蘇逾的殘魂更合適。 慕無尋這才看向寧音塵,看進那雙帶點淺銀色澤的瞳孔中:“不過是一個小把戲,只是為了印證一些事,現在印證完,對方在殺害蘇逾滅口后,并沒有把能玄血玉拿走,他被腐朽之力困擾,卻沒拿走能吸納腐朽之力的玄血玉,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根本不知道玄血玉真正的用途?!?/br> 寧音塵聽懂了他的意思。 目前他們懷疑的兩個人,是天府府主公孫執,和歸一宗主墨林,但公孫執經歷過天縫時期,知道玄血玉的真實作用,排除他后,就只剩歸一宗的墨林了。 情況確定下來,回到府內,星宗弟子便開始著重準備證據打算呈給天府審判,而歸一宗的這些小弟子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聽到郁玄說要隨他們去一趟歸一宗,甚至頗有些興奮。 好客是每個小孩同有的特性。 在準備啟程的時間里,寧音塵在星宗弟子的監督下,又在街上閑逛起來。倒不是他多愛逛街,他其實并不太習慣人多的地方,而是,他在找自己的劍。 本命劍是每個修士生命的一部分,那是比父母還要親近的東西。 而他的劍只短暫出現過兩次,就再也感應不到,寧音塵有種直覺,如果自己不去找它,那把傲嬌的劍,就再也不會出現。 可是,走了接近一天,寧音塵也沒得到絲毫線索,甚至問旁的人,他們都說沒有見過。天際血橙的圓輪漸隱沒在地平線,團云著火的一般,云間縫隙泄下金燦的霞光,照在這個漸漸沉寂的主城。 寧音塵走累了,聽到街邊一門內傳出說書聲,他想進去喝口茶,但身上沒錢,一看身后,一直跟著他的那名星宗一臉嚴肅,也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他倚在門口休息了下,也就是這期間,好巧不巧得聽到說書人在講玄門的十大神器。 而排名第一的那把圣劍,在兇劍榜也赫赫有名,就連人間同樣如雷貫耳,原因無他,那是月澤神尊的本命劍,號稱能斬殺世間一切魑魅魍魎。 而好巧不巧,名字就叫不知。 寧音塵雙目渙散,呈現幾分呆滯狀,他不明白,幾百年內,不知是怎么從好端端的一把拯救人間的圣劍,淪落成趨之若鶩的兇劍的? 他替不知辯解,大概......是同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