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看師尊如今凡人之軀,若是遇到危險恐難自保,才想著做了這么個防御法器,也不值錢,師尊若喜歡就留著,不喜歡隨便扔了就是?!?/br> 慕無尋能感覺到寧音塵一直躲著他,是以也沒故意往上湊,若不是鬼府之事將寧音塵牽扯進來,他更愿意先不露面,等寧音塵熟悉好了再出現。 可是,一旦見到了、碰到了,就如野火燎了原,再止不住。 “你能不能,別再走了?!?/br> 慕無尋的聲音很低,幾乎聽不清他說了什么,也讓寧音塵一度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他沒看到慕無尋散落額發下克制得充血的雙眼。 慕無尋的態度太過莫名,寧音塵暫時沒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那邊處理好了嗎?這次你出手,恐怕會驚動蘇逾,就怕他已逃出落雨城了?!?/br> “不會?!蹦綗o尋勾起一個笑,十分專注地盯著寧音塵道:“整個落雨城,已經在我設下的結界里了?!?/br> 動輒就設下這么大個結界,寧音塵再一次驚嘆慕無尋深不可測的修為,正在心里使勁夸他徒弟現在真厲害的時候,又總覺得哪不對勁。 寧音塵仰頭望向圓形狀罩在落雨城上空的透明結界,突然問道:“你什么時候設下的?” “就在剛剛?!?/br> 寧音塵:“......” 都已經設下結界了,還問他能不能不走? 他現在想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徒弟比小時候心機多了!甚至寧音塵開始陰謀論,會不會慕無尋察覺到他想逃,故意演了一出苦情戲,就是為了留住他,好方便日后行事? 寧音塵深吸一口氣,錯愕地瞪大看向慕無尋。 慕無尋微微挑眉:“怎?” 不行,不能被他看出我已經看穿了他的陰謀。 寧音塵心里忐忑,衣袖下的手抖個不停,但面上端著風淡云輕的微笑:“沒事,無尋想得真是周全?!?/br> 話音落地,巷口出來一群人,郁玄衣袂如飛走在前面,拱手朝慕無尋稟報道:“尊主,已發現天府少主與歸一宗等人的位置?!?/br> “在何處?” “就在......”郁玄斂下眼簾:“蘇逾失蹤之地?!?/br> - 落雨城以西是繁華街區,但越是繁華的角落里,越是藏著數不清的陰暗。 蘇逾消失的地方便是在一條深巷盡頭,破落的小廟里,而這整個世界,大家唯一供奉的也只有月澤神尊。 如今神像上潑染著斑駁暗沉的血跡,小廟原是被一群叫花子占據,但因死了人,死的還是身份極其貴重的玄門中人,連同這整條深巷都鮮有人至,一入其內便感陰森森的冷風穿過青石巷撲面而來,酷熱的盛夏都莫名入了秋。 也是因為沒人再會來,風輕痕他們被綁了好些天,都始終沒被人發現,可以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寧音塵正仰頭看著那尊沾滿血跡的神像,星宗弟子給風輕痕等人解了捆仙鏈,一恢復自由,不少小弟子便沒忍住啜泣,有頭沒尾地說起近來的遭遇。 原來,這些小弟子年輕氣盛,發現自家的師兄們莫名慘死,頭腦一熱就闖到事發地,也想要為門中解憂,一并實現初入江湖的抱負,哪料抱負沒實現,反而險些全軍覆沒。 聞人幻最先鎮定下來,描述道:“綁我們的是一修為快到悟道期的邪祟,渾身纏繞著一股黑氣,看不清面容,感覺不像有神智的模樣,但會一直讓我們說話,有時候說著說著,就會有弟子憑空消失?!?/br> 仿佛觸及到某種禁忌。 “之后,我們就再不敢說話,但不說話,就會有懲罰,那東西會讓我們自己選一個人出來,讓我們看著被選出來的那個人處死?!彼麄冋l也不愿意,只好一直說,眼看著越來越多的弟子憑空消失。 郁玄道:“聽你這么說,那邪祟分明生了神智?!?/br> 這次回話的是已經調解過來的風輕痕:“不,他的行為非常怪異,并不像會思考的感覺,我們分析過,那邪祟只是在完成生前給自己設下的目標?!?/br> 他們甚至猜想,那名邪祟會不會就是暴斃的天府高階弟子中的一員。 突聽轟隆一聲,巨大的神像砸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漫起的灰塵中,寧音塵半蹲在供壇上,伸手探入其下掩藏的一個黑黝黝的洞里,緊接著一截黑乎乎的東西被扯出來一截,慕無尋正要上前幫忙,那東西瞬間溜走了。 寧音塵收回手道:“我給它作了標記?!?/br> 那雙黑黝黝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閃即逝,郁玄察覺到,他或許并不單純只是一介凡人之軀。 星宗弟子將風輕痕等人帶回府里休養,同時聯系天府府主公孫執,郁玄帶慕無尋和寧音塵去了殮房,那里停放著那二十名天府高階弟子的靈柩,當靈柩打開的那刻,寧音塵心臟一縮,洶涌的腐朽之力頓時充斥了整個殮房。 連同陰燭都直顫不休。 除了寧音塵,沒有任何人能感覺到這股力量,慕無尋神色也并無異樣,先后查看了每具玄門弟子的尸身,目光轉向寧音塵,而后凝滯了片刻,問道:“你有什么發現嗎?” “我不太確定?!?/br> 寧音塵自進來起就始終微蹙著眉,臉色也一點點變得蒼白,慕無尋剛想去扶他,寧音塵受驚似地躲開了,那一晃神的功夫,慕無尋仿佛又看到了六百年前那個清冷如華的神君。 再回到府內的時候,門口那名廚子的尸體也已經收拾了下去,寧音塵已恢復如常,慢悠悠晃蕩著邁進門檻,瞧見天府和歸一宗的弟子三三兩兩坐在院子里,嘰嘰喳喳說著近來的情況,很自然地插科打諢了進去。 聞人幻正仔仔細細擦著落灰好幾日的烽火,鸊鵜膏不要錢似地往上抹,聽到一人說的話,慢騰騰回道:“能知道我們行蹤的,只有玄門里長老級別以上的前輩?!?/br> 玄門里這四大宗門都互有往來,每次出門歷練就會發下玉牌以供定位,但未免被有心人知道門中年輕弟子的去向,所以有權限時刻掌握他們方位的并不多。 一名弟子疑惑:“總不能是門中的前輩想要害我們這群小弟子吧?” 寧音塵也沉思起來,原諒他對如今玄門的制度不太熟悉,連尚存哪些宗門都不清楚。 風輕痕道:“說不定不是針對我們,而是阻止我們繼續查下去?!?/br> 寧音塵想跟緊實事,借此問道:“那你們覺得是玄門中哪個前輩下的狠手?” 這些小弟子還不知道寧音塵的身份,只當他是差不多年紀的隱世高人弟子,聞言紛紛道:“能cao控邪祟的宗門不多,星宗就是頭一個!” 所幸這里沒有星宗弟子,不然又得打起來。 聞人幻有理有據道:“不能是我們歸一宗,我們宗主避世竹林早已不沾手俗事,而且宗主他大公無私,為人剛正,不可能使陰手?!?/br> 他眼底俱是崇拜,且看歸一宗的弟子以聞人幻馬首是瞻,也大致能猜到聞人幻的身份必然不低,更何況還能跟天府少主走得這般近。 寧音塵撐著下巴,見風輕痕幾乎被聞人幻擠下長凳,風輕痕擰眉踹了聞人幻一腳,聞人幻忙護著手里的劍,也打了風輕痕一拳,然后兩人便較起勁開始奪凳大業。 “他倆關系挺好的感覺?” 寧音塵拉住旁邊一名天府弟子隨口說了句,那名弟子朝自家少主瞥了一眼,已經見怪不怪:“歸一宗宗主和如今的天府府主聽聞有血緣關系,且歸一宗主還是我們府主幫忙才走上這個位置,以前兩家走得頗近,但不知緣何,這些年疏遠了不少?!?/br> 另一名弟子八卦地湊上來,怕當事人聽到,特意壓低了聲音,寧音塵見此忙好奇地將耳朵湊了上去。 那弟子道:“當時兩家幾乎不分彼此,當時都約好了聞人家下一胎和風家下一胎聯姻,可哪想到生出兩個兒子,這兩人長到十幾歲才知道對方是男的,都氣對方投錯了性別,欠了自己道侶?!?/br> 也挺戲劇。 寧音塵問:“那既然以前這兩大宗門關系這么好,又是為何鬧崩?” 他又續道:“況且連淵和卿久閣應該也不會坐視不理吧?!?/br> “這兩位先賢早死六百年了?!睔w一弟子的表情震驚,仿佛在看深山里的老古董:“就天縫時期,那些大能都接連隕落,最后只剩月澤神尊,將天縫合上世間才恢復清明,這你都不知道?” 寧音塵愣住了。 眾人有頭沒尾地聊了會兒,寧音塵努力讓自己集中精力,聽著小弟子間的談論,確定能定位這些弟子方位的,只有可能是天府或者歸一宗。 正要散會,寧音塵將之前跟自己八卦的那名弟子留了下來,狀似好奇地問:“你們被困在那廟里,可有發生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也可以說不合常理的事?!?/br> 那弟子想了想,敲了下腦袋:“倒是有這么一件!” “當時那邪物讓我們挑一個人出來接受懲罰,我們誰也不敢選,邪物像要把我們都吃掉的模樣,聞人幻師兄便站起身說他來受罰,結果那邪祟卻突然消失了?!?/br> 而同時,寧音塵給神像下的黑影烙下的標記也傳來回音,沒耽擱立刻往所指向的位置趕去。 腐朽之力的再次出現始終是他內心的一根刺,如果落雨城和鬼府暴動之事真跟歸一宗有關,他就算暴露身份,也要把那位墨林先生揪出來。 落雨城東楓街,一路紅屑鋪地,爆竹聲響,今日正是兩家貴商聯姻之日,整條街的鄰里都提著賀禮前去祝賀,然而行至巍峨顯赫的府門前,卻聽鼓聲中混雜一道尖叫,隨后尖叫聲朝外擴散,不消片刻,外面就已圍滿了人。 寧音塵趕到時,剛好撞見喜堂里正準備拜天地的新郎新娘說完“會相守一生”,就突然憑空消失了一瞬,而后齊齊爆出血霧,血水潑灑在紅綢上,幾乎辨認不清。 那府里頓時亂作一團,這兩家貴商在當地都頗有名望,立刻派人去請星宗的仙人來,混亂中,寧音塵目光微凜,習慣性一伸手,一柄長劍愕然出現他掌中,揮劍批下,轟隆湮滅的高墻下,一個渾身裹挾在黑霧中的東西躲藏不及,被寧音塵生生從地里揪了出來。 他的招式沒使一絲靈力,氣勢卻磅礴得仿佛能劈山填海。 而這一系列只是寧音塵下意識的舉動,等他回過神,已經一手逮著邪祟,一手握著他的本命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