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森冷的鐵鏈拷在身上,鐵鏈上游走著玄奧的陣紋,是專門鎮壓妖邪用的。 寧音塵縮在角落里,無聊地研究起鎖鏈上的陣紋,對周圍的一切沒多大感官,但仍有只言片語傳入他的耳中。 這些星宗弟子不愧是宗門內的佼佼子,很快就繪出一副并不算完整的陣圖,并通過此推斷出共有四十一副棺材,但他們并沒有去推斷剩余那些棺材的位置。 而是隨便尋了個地方,打坐盤膝,暫作休憩。 兩名星宗弟子從外巡視完回來,其中一人瞅了眼寧音塵,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同伴見此調笑地拍了把他的肩,小聲道了句什么,那名星宗弟子瞬間紅了臉。 潮濕陰暗的角落,寧音塵就坐在那里,額角垂下碎發,微低著頭,三千墨發披于身后,露出纖細脖頸,整個就如同一輪明月,清冷華貴,自帶淡淡光輝。 從他身上,可以真切理解一個詞:遺世獨立。 就像一抹抓不住、觸不著的月光,任誰也不會相信,他只是單純的一個凡人。 在郁玄目光移過來時,兩名弟子趕緊正襟坐好,不敢再多言。郁玄旁邊的人停頓了下,接著道:“所以依我看來,此事并非尊主所為?!?/br> 郁玄擰著眉,有一下沒一下點著圖紙上的陣紋,幽幽道:“現在自不量力的人可真多,蘇逾想以這個法子求尊主出手,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br> “可尊主未必不會出山?!?/br> 此言落音,空氣難以忽視地沉寂。 眾人皆知,神山上的那位尋了某人六百年,在所有人都說月澤神尊死在天縫之戰時,他偏執妄,認定對方沒死。 凡人的一生百年,入門修士的一生三百年,六百年里,人間不知更換了幾個輪回,流言又傳過了幾波,到如今,還知當年實情的,不過屈指。 恍惚中,寧音塵聽到慕無尋這三個字,他把玩鎖鏈的手頓了下,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 “......天地焚火,自那年后,慕無尋三字名震八荒,但卻再沒見他出過神山,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還在找?!?/br> 找......找什么? 寧音塵記得,他徒弟好像也叫什么尋來著。 六百年實在太久,久到回來后,他連自己的名字都花了很久才想起,很多事也都記得不是太清,記憶中,他那位弟子應該很討厭他。 他最后走的時候,明明告訴他,自己只是去買桃花酥,很快就回來,但卻是騙他的,當時他知道,自己走了就再也回不來。 寧音塵隱約記得,他的小徒弟被關在鐵籠里,眼睛里布滿血絲,朝他吼,會恨他一輩子。 他回了句什么? 回了句:“那就恨著吧,一輩子,不要太短?!?/br> 寧音塵在心底哀嚎,也不知他那徒弟現在還活著沒,要是真恨了他六百年,那自己一出現對方面前,豈不是立刻就會被啖其血rou,剝其筋骨。 他現在還一點修為也沒,毫無反抗之力。 寧音塵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擔憂。 “聽聞當初天縫合上后,眾人去神山,只發現少時的尊主,彼時他渾身是傷,關在鐵籠里,已近半死,正應了當時的流傳,月澤神尊雕心雁爪,虐待門下弟子?!?/br> 寧音塵恍恍惚惚,似乎真有這回事。 “親手殺死將他一手養大的師兄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善茬?!?/br> 寧音塵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沉默了。 好像......也有這回事。 一位年紀較小的弟子疑惑道:“不過,天地焚火又是怎么回事?” 這同樣問出了寧音塵的好奇。 正有人待解答,身后突傳來簌簌響動,眾人面色微凜,立刻手握長杖,唰地轉頭,郁玄率先拋去一道攻擊,無數火星直射而去,霎時間將那一處砸了個焦黑。 木屋不堪重負,發出咔嚓咔嚓將傾之音。 待塵霧與火星散去,原地只余一截燒斷的焦黃粗麻衣角。 “又是他?” 星宗弟子不快地皺起眉,郁玄惱怒下,更是直接將那段衣角燒得只?;覡a。 說起來,他們自察覺到鬼府異常,進來后就一直受人牽制,暗中似乎有人一直觀察著他們,引著他們一步步深入,每一次行動都仿佛被安排好的一樣。 之前聽到往生大街岔口傳來的尖叫聲,還以為調查有了新的轉機,滿懷希望趕過去卻遇到歸一宗和天府那群二世主。 而聞人厄等人也以為是前輩來相救,滿懷希望地循著玉牌指引跑出客棧,卻遇到星宗這些孔雀鳥。 兩兩相遇,冤家路窄,臉上的表情統統一變,星宗弟子看不上二世主,二世主也看他們很不順眼,要不是環境不允許,就差打起來。 之后又遇到妖主吉如意…… 一想起這事,星宗弟子就厭煩。 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讓這些少年驕子十分氣惱,然而幕后之人藏于暗處,無論他們如何反擊,都如打在一團棉花上,輕飄飄。 沒多作反應,郁玄帶人立刻追了出去,待出去后,才發現天色已黑,潛伏許久的黑霧再次從地面升起,但與之前不同的是,往生大街上來來往往竟全是人! 鬼火浮動,轂擊肩摩,猶如人間般繁華。 天光尚未徹底隱沒,朦朧光暈中,星宗弟子的腳下都有很淺的影子,而這些看似如常的“行人”,卻沒有影子。 “是百鬼行?!?/br> 郁玄拿出星羅盤,凝眉將手心的灰燼灑在羅盤上,指針瘋狂轉動幾圈后,戛然而止,所指的方向竟是通靈冢。 他們此時所處的位置已離那棟漆紅楠木高樓很近,越過重重屋檐,便可見濃霧裊繞下,通靈冢若隱若現。 那棟大樓直抵云間,每一層都亮著血紅色的燈,斑駁光影光怪陸離,任何身處此間之人,都能感應到極度危險的氣息。 “難不成那小鬼跑通靈冢躲著了?” “他剛被郁師兄打傷,必然跑不遠?!?/br> “可師叔叫我們不要靠近通靈冢?!?/br> 郁玄沒有任何停留,往星羅盤所指方向追了去。 寧音塵被落在后面神色有些恍惚。 照看寧音塵的星宗弟子見了,小聲問了句:“你哪不舒服嗎?” 寧音塵勉強笑了笑。 那弟子道:“你先忍著點,師兄嘴硬心軟,抓你肯定沒壞心?!?/br> 寧音塵看了看手上的鎖鏈。 那弟子不好意思道:“我們只是想調查清楚,這里的事跟神山有沒有牽扯,若你不是幕后cao縱的一員,自然會放你離開?!?/br> 聽他再一次提及神山,寧音塵剛想細問,郁玄突然停了下來。 往生大街上的鬼魂仿佛不知道自己已死,像尋常老百姓游走在大街,街邊還有各種樣式的店鋪攤子,如果不是他們面目麻木,這里跟人間別無二樣。 而橫列在他們面前的,是三副同樣畫著詭異陣紋的棺材。 “一十七?!?/br> 郁玄報了個數,直至目前為止,已經出現十七副棺材。 棺材里發出砰砰砰的響動,郁玄毫不遲疑揮動懸燈,幽幽星火漂浮而出,剎那間就要將那三副棺材燃燒殆盡。 從棺材出現在眼前時,寧音塵繃帶下的身體就又開始劇痛,大腦昏昏沉沉間,浮現出那張從棺材中帶出來的紙條,以及那塊硬邦邦的燒餅。 “等......等下?!?/br> 浮動的星火在即將碰到棺材時一滯,郁玄等人轉頭看向寧音塵,寧音塵身體搖晃了下,距離他最近的星宗弟子忙伸手扶了把,不小心摸到那段纖細勁瘦的腰身,騰地紅了臉,悄然縮了手指。 寧音塵道了聲謝謝。 隨后,目光落在那三副棺材上:“有一副,是活人?!?/br> 郁玄皺眉:“你如何確定?!?/br> 那目光中帶著審視,寧音塵知道他在懷疑什么,依然徑直走到中間那副棺材前,將手掌置于其上,感受明顯比其他兩副弱了不少的震動。 棺材上的紋路能阻絕修士對內的感知,但對寧音塵沒用。 “這里面,是個懷胎三月的女子?!?/br> 空氣詭異地沉寂下來,而那副棺材的拍打聲,也由急促變緩,一下一下,仿佛在求救,在呼應。 “怎么可能......還有活人?!?/br> 眾人sao動,寧音塵正要打開棺材,手掌被一道靈火燙傷,郁玄冰冷道:“如果不是,出來的將是一個不知何級的兇尸,你能承擔這個后果?” 眼看棺材上的陣紋開始發亮,血祭已被催動,源源不斷的白色血液從中被抽離,寧音塵忍著手掌的灼痛感,緊咬牙齦奮力推動棺材蓋。 聲音擲地,執拗得很:“如果是兇尸,我便第一個喂它?!?/br> 郁玄瞇了瞇眼,下一刻,轟然一聲巨響,棺材蓋被推開,有光泄落進去,寧音塵往里看了眼,瞳孔微顫。 眾位星宗弟子連忙涌上來,探頭往破開的棺材縫看去,只見里面卻是一位女子。 那名女子緊緊護著小腹,早已淚流滿面,她背后抽出白色血液,半片皮膚枯萎如干尸,已似人似鬼,在棺材打開的那刻,棺材上的陣法才被迫停止運作。 “竟真是女子?!?/br> “莫非四十一具棺材里都是活人,那些兇尸是活人變的?” 這些心高氣傲的星宗弟子,直到親眼所見,才確定的確如那些二世主所說,棺材里關的都是活人。 “沒事了?!睂幰魤m將棺材開得更大些,伸手進去輕扶起那名女子,女子抬頭時,所有人都倒嘶一口氣。 “好......好恐......” “恐怕夫人是今晚第一個被救出來的?!睂幰魤m截斷了星宗弟子未說完的話,淡淡微笑道:“夫人真幸運?!?/br> 女子停下啜泣望向寧音塵,朦朧的光暈下,那半張臉竟枯如老朽,滿是溝壑。而另半張臉芙蓉般美麗,正值豆蔻。 算不上猙獰,卻詭譎地令人牙尖發酸。 星宗弟子紛紛側開視線,就連郁玄也不由將眉頭皺得極緊。 寧音塵見沒人幫忙,只好自己小心地將人從棺材里抱了出來。 女子被嚇得不輕,身體顫抖個不停,問什么都眼睛發直地說不知道,問得多了,又開始搖頭哭了起來。 郁玄只好停下詢問,煩躁地走到另一邊,他平生最怕女的哭,一哭他就心煩意亂,恨不得走得越遠越好。 但此時的情況容不得他走太遠。 于是女子啜泣聲源源不斷地傳入耳中,混雜著寧音塵喋喋不休的安慰,吵鬧無比。郁玄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了,一揮手中懸燈,星火如海浪般猛襲而去。 寧音塵有些懵,尚不及作反應,那星火在觸及面門時如摩西分海,騰地將兩邊猶在砰砰巨響的棺材燒成了灰。 “......” 直覺告訴寧音塵應該閉嘴了。 郁玄借著這股勁,沖早已陷入呆滯的女子大喊:“問你什么回什么!” 女子被吼地一愣,都忘記了哭,立即點頭。 郁玄:“你是怎么被抓到棺材里的?” “我......”女子目光放空,回憶道:“當時城里來了很多怪人,說要請某位神君歸來,需要人去觀禮,我就被選去了?!?/br> 郁玄察覺到漏洞,又問:“選?那總有個選擇的條件,什么樣的人能被選上?” 女子愣愣道:“說是,陰日出生的人?!?/br> 郁玄:“之后呢?” “之后就不知道了?!?/br> 郁玄:“那些人有什么特點?” “他們都罩在一個黑袍子里?!?/br> 星宗弟子紛紛看向寧音塵,而寧音塵則將身上披的黑斗篷往身后藏了藏,邊擺手:“別看我,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曉得,這只是巧合?!?/br> 郁玄也盯了寧音塵好一會,便指著他問那女子:“認識嗎?” 女子呆滯的目光落在寧音塵身上,寧音塵絲毫不慌,他自是知道自己再清白不過,但出乎意料的,那女子卻點了頭! “眼熟......好像,確實見過?!?/br> ※※※※※※※※※※※※※※※※※※※※ 別人眼中的寧音塵:高嶺之花,可望不可即,神秘的幕后主宰者。 真實的寧音塵:啊啊啊啊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