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下，除了王宵獵的軍隊，岳飛是第一能打的。以前沒有深度接觸王宵獵的軍隊，岳飛還有些不服氣。到穎州后，曹義的軍隊就在眼前，岳飛才真正服氣。

    岳家軍向來以紀律嚴明著稱，但與曹義的軍隊相比，并沒有什么特別。岳飛軍能做到的，曹義軍隊也能做到，甚至有時做得更好。最關鍵的，岳飛做到這一點，是靠以身作則，以及嚴刑峻法。而曹義的軍隊，紀律雖然嚴明，管理卻相對寬松。最明顯的，雙方的軍隊走在大街上，曹義的軍隊非常寬松，有說有笑。而岳家軍則非常嚴肅，幾乎是水茍言笑?？吹贸鰜?，他們非常緊張。

    岳飛有時候非常羨慕王宵獵的軍隊。脫下了軍裝，不做軍人了，他們還是正常人。而岳家軍的士兵，即使脫下了軍隊，也很難做個正常人了。

    這是兩支完全不同的軍隊。

    岳家軍是按傳統制度和習慣訓練出來的強軍。從岳飛開始，就嚴格遵守軍紀，律己極嚴。除了軍紀嚴明，岳飛還關心下屬，對下屬噓寒問暖。平時訓練強度高，士兵們戰技嫻熟。

    總而言之，你從各種兵書上看到的，一個將軍要怎么樣帶士兵，岳飛基本都做到了。雖然沒有怨言，但這樣帶兵確實累。即使是岳飛，有時候也會覺得心里疲憊。

    反觀王宵獵的軍隊，雖然軍官多，但每一個軍官都不會這么累。即使有幾個軍官能力差一點，基本也不會影響軍隊的整體面貌。對于軍官來說，輕松多了。

    此次太原會戰，金軍三十多萬，王宵獵二十多萬軍隊就把金軍壓得死死的。而在萬壽，岳飛雖然勝了偽齊，但是打得還是辛苦?；氐椒f州城里，岳飛很難不感嘆。

    抬頭看前面一家“仙客來”餃子館，岳飛對眾人道：“這是王宣撫治下的產業，常聽人說里面干凈整潔，價格還不貴。今天遇上了，怎么能不吃一餐？走，今天中午吃餃子！”

    第966章 個人與集體

    岳飛坐下，左右看了看店里的風格，道：“這店雖然干凈整潔，卻不事奢華，店里連個賣唱的都沒有，倒是合我的胃口。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常聽徐慶贊這店，今日我們吃一餐感覺一下?！?/br>
    徐慶道：“這店就是個吃飯的地方，吃飽了就走，哪里有賣唱的？要我說，這店就是有些奇怪。若說吃食，堪比大店。但要說起吃喝玩樂，倒是與小店類似?！?/br>
    岳飛點了點頭。

    不一會，點的涼菜上來。無非是醬牛rou、咸鴨蛋、鴨蛋酥蘿卜、拌的脆藕，堆的桌上滿滿當當。

    岳飛對眾人道：“穎州水鄉，鴨蛋算是名產，大家嘗一嘗?！?/br>
    小廝端上了酒來，給眾人倒了。

    徐慶笑道：“洛陽常喝烈酒，這些年常思念其口味。今日無事，承宣要不也飲一杯？”

    岳飛道：“我既已戒酒，自該堅持，豈能貪口腹之欲？你們幾個喝兩杯吧?！?/br>
    王貴謝過，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滿足地道：“到底是王宣相治下，酒味也自不同?！?/br>
    幾個人喝酒吃茶，其樂融融。

    不一會餃子和熱菜上來，幾個大漢一口一個，吃得香甜。他們是上陣殺敵的武夫，一人一盤哪里能夠？又叫了幾盤，慢慢吃著，一邊喝酒。

    岳飛道：“難道大家都喜歡吃餃子，這幾年江州城也開了幾家。此物內里含餡，有面有菜，確實極好的?！?/br>
    張憲道：“那是對我們這些人，不講究奢華享受。真講究的，可不愿吃這種東西?！?/br>
    岳飛聽了就笑，點頭道：“此話說的極是?！?/br>
    穎州是王宵獵治下的一個大都會，同檔次的酒樓，除了“仙客來”餃子館，還有醉香樓、江邊酒家等，生意也都不錯。這還是宣撫司屬下的，民間的就更多了。消費比這更高的“鼎香樓”，每日也是顧客盈門。

    軍人喜歡吃，是因為“仙客來”往往隨著軍隊開分店，軍中的人習慣了這種風格。穿著戎裝，進“仙客來”大家都覺得很正常。但是穿著戎裝進醉香樓，雖然是同樣檔次的酒樓，也讓人令眼相看。雖然有的軍官嫌“仙客來”太過于簡陋，但要脫了戎裝，換了便裝才進別的酒樓。

    岳飛生活簡樸，“仙客來”就覺得不錯，其他身份如他的大將哪個會如此？

    吃完了餃子，岳飛拿起一個蘿卜，扭頭看著窗外。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各自奔赴著不同的人生。

    與其他大將比較，岳飛算是與王宵獵很熟悉。宗澤在開封的時候，岳飛是一個小頭目，便與當時也是一個小頭目的王宵獵有來往。多年之后，岳飛終于成了宋朝帶兵大將之一，而王宵獵，早已是一方大員。

    知道王宵獵主政一方，多立戰功，岳飛也趕到高興，但沒有多想。直到王宵獵北伐，連克金軍，甚至占領了關中和河東路南部，岳飛才突然發現，王宵獵的軍隊強得厲害。

    多年帶兵的過程，岳飛熟讀兵書，也學習其他人的帶兵經驗，努力提高自己。直到最近這一兩年，岳飛的軍隊才真正成型，具有了自己的風格。

    這個時候，岳飛才認真研究王宵獵的帶兵，研究王宵獵的軍隊特點。最后發現，這是一種與自己的帶兵經驗完全不同的帶兵方法。開始看不出什么，越到后面差距越大，雙方的戰斗力也出現質的差別。

    如果以一個營來說，岳飛相信自己的軍隊不會比王宵獵的軍隊差，甚至戰斗力超出也有可能。但到了團一級，自己的軍隊就完落到了下風。這種差別，是指揮體系不同，由此帶來的戰斗力不同。

    靠統兵官個人指揮，很難超過團的級別?；蛘哒f，團級的戰斗，統兵官就不可能完全掌握了。要想獲勝，必須要有完整的指揮體系，或者天命加身。

    王宵獵司令部的分工，以及依靠傳令兵、號角、旗語、喇叭、哨子等形成一個完整體系。這個體系不但有效，而且能保證下級執行。在戰場上，王宵獵一個團就是一個完整的作戰單元，既能接受上級的指揮，也能夠把上級的命令分解，有效地傳達給下級。這一點，岳飛是做不到的。

    至于到了團上級別的戰斗，岳飛自己也知道，完全不是王宵獵的對手。曹義的一個團就在旁邊，岳飛仔細觀察了很久，確認了這個判斷。

    為什么會這樣？岳飛知道自己的指揮體系過于簡陋，但還有哪些原因，到底是為什么，就說不清了。

    像王宵獵這樣講究組織度的部隊，是不是一定勝過岳飛的軍隊？不一定的。一場戰爭的偶然因素太多了，戰果到底怎么樣很難說。但是，如果是分成很多團的戰斗，肯定是王宵獵的團贏的機會更大。綜合起來，一場大規模戰爭的話，岳飛贏的機會就很渺茫了。

    影響軍隊戰斗力的因素有很多，如士氣，如軍心，如士卒的戰斗決心，如組織度，如后勤能力，等等。大規模戰爭和小規模戰斗，影響因素也各有不同。

    大規模戰爭不是小規模戰斗的簡單疊加，而是相輔相成，互相影響的。打仗一直獲勝，最后身死國滅的例子歷史上有，一直失敗最后大獲全勝的例子當然也有。

    對戰爭的看法，直接影響軍隊建設。王宵獵從后世得到的知識，不是軍隊中用上了大炮，也不是擲彈兵，更不是鐵絲網，而是對軍隊的看法。那些技術武器，不過是加快了戰爭的進程，不是改變結果。

    宋朝已經出現了火藥武器的雛形，按正常的進程，在戰爭中火器應該快速發展，發展出新戰法，新理論。元朝滅亡南宋軍掐斷了這個進程。明朝戰爭較少，烈度較低，發展也不快。到了清朝，就完全沒有新的發展了。

    在這個過程中，最大的弊端不是武器較差，而是軍事理論的發展停滯。到了清末，清軍打不過外國侵略軍，難道真的是因為列強的船堅炮利？更重要的，是軍事理論相差甚遠。認為是因為敵人船堅炮利，本身就是對戰爭本身了解不多的結果。認識到軍事理論、軍隊組織、戰爭指揮統統不如敵人，才是開始。

    王宵獵的軍隊就是從組織開始，然后延伸到戰爭指揮、士卒訓練、后勤補給、醫療救援、工程建設等等各個方面的。最簡單的，士卒訓練王宵獵軍隊的一步一動，把各個戰術動作分解成各個關鍵動作，就不知道速度提設多少，而且士卒的動作也更加標準。

    是不是一步一動訓練的士卒比舊方法訓練的士卒一定強？不一定的。有的人就是天賦異稟，有的就是更適合舊方法。但是，對一支軍隊來講，而不是針對一個人，新的訓練方法一定強得多。

    一個人是一個樣，他們組織成集體又是一個樣子。對一個集體，必須要考慮到集體的特點，集體的利益。對于一支軍隊來說，既要考慮戰斗力是各個士卒的相加，又要考慮戰斗力不只是各個士卒的相加。

    這次到穎州，近距離觀察了王宵獵的軍隊，岳飛開始考慮這個問題。只是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他的思考還很不成熟。但是開始思考，就是一個開始。

    第967章 兵臨大同府

    李舜英左右看看，并沒有人，才上前打門。低聲道：“尚書，你在么？”

    過了一會，一個須發灰白的中年人開了門，見是李舜英，道：“娘子今日來賤門，有什么事嗎？”

    李舜英急忙道：“進去說話！”

    說完，急急忙拽開門，進了院子里。

    中年人搖了搖頭，無奈跟在女子后面，隨手關上了門。

    草屋的炭盆旁邊坐著一個中年人，見到李舜英進來，有些為難。起身行了一禮：“見過娘子?！?/br>
    李舜英道：“原來團練也在這里，確是正好。我有一個消息，今日來說與尚書知道?！?/br>
    中年人剛進屋，急忙道：“什么消息？”

    李舜英沉默了一會，才道：“大王在太原府受挫，這一次大戰，可能非同小可。我聽府里人講，宋軍已經在幾十里之外，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到大同府?，F在府城里面人心惶惶，都在想著逃跑?！?/br>
    聽了這話，中年人不由喜出望外。急忙問道：“此話當真？王師真到西京城外面了？這可真是非同小可！”

    李舜英點了點頭：“我聽到是這樣的。他們還商量，全府明日要東逃，尚書他們也要帶著走?！?/br>
    中年人聽了，低聲冷笑道：“大宋王師既然已到了大同府，我怎么跟著金人逃走？”

    李舜英低頭想了一會，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準備隨他們走了——”

    中年人是建炎三年使金的宋朝使節洪皓，當時假禮部尚書為大金通問使，被金人扣押。因為學問嫻熟，受到了谷神的尊重，請到家里教幾個兒子。這幾年谷神在西京為官，便也跟著著住在這里。

    在洪皓家里的那個較為年輕的中年人，是宋朝宗室，團練使趙伯璘。靖康之難夫婦被掠為奴隸，歸于谷神。洪皓因為是舊相識，多方解救，生活才改善了許多。

    洪皓來回踱步，心中思慮萬千。過了許久才問李舜英：“谷神在太原戰事不順我們也聽說了。不過，到西京來的是什么人，你可曾聽說了？能夠帶兵襲擊金軍后方重地，必然不是一般人物?！?/br>
    李舜英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名字。就連金國人，好像也說不清是什么人，只知道是個都統?！?/br>
    “都統？”洪皓沉吟許久?！按舜闻c金軍交戰的是王宣相，他的軍中，都統都是一師首領。難道，是王宣相派了一個師來？現在西京附近金人幾乎沒兵，一個師就沒有人可阻擋了?！?/br>
    趙伯璘道：“尚書何必多想？再等幾日，西京城破了我們就知道了?！?/br>
    洪皓苦笑著搖頭：“團練想的過于簡單了。對于城內金人來說，這是生死攸關的時節，你以為會太平嗎？像我們這種人，不預作準備，死了也就死了，怎么能說不相關呢？”

    趙伯璘一驚，忙道：“尚書有什么想法？務必讓我們知道！”

    洪皓道：“現在都是猜測，我們只要靜靜觀察就好。但等宋軍到了城外，就必須準備了。那時我們再商量?！?/br>
    趙伯璘是谷神家的奴仆，行動并不自由，靜等正合他意。

    李舜英道：“我該怎么辦？尚書，我也不想隨著這一家走了?！?/br>
    洪皓道：“娘子身份特殊，就是宋軍來了，誰敢攔你？你只管回去，不隨其他人走就好了?！?/br>
    李舜英點了點頭，心里還是七上八下，又不好再說什么。

    姜敏騎在馬上，左右看了看，問身邊的親兵道：“這條河是什么河？”

    親兵道：“小的問過向導，這是十里河?！?/br>
    姜敏點了點頭：“今晚就在這里扎營吧?！?/br>
    說完，從馬上下來?？粗涸粕n茫，旁邊三五間茅舍，一群羊在河邊吃草。道：“胡兒殺盡陰磧暮，擾擾唯有牛羊聲。今日我來云中，不知匣中的刀快也不快！”

    說完，對親兵道：“今日就在這里歇吧。那邊幾戶人家，你們去問一問，用一家的房子做司令部。還有，我看那邊有群羊，順便再買一只羊來?！?/br>
    親兵道：“還是用市價買嗎？”

    姜敏笑道：“雖然這周邊郡縣對我們并不待見，我們卻不能失了禮數，強搶牛羊，當然是用市價買。要不然以后治理起來，百姓只記得我們的壞處?！?/br>
    親兵稱是，一路小跑向村子跑去。

    姜敏轉過身，背著手看著北邊大同府的方向。過了一會，對親兵道：“一會讓趙云到我的司令部去?！?/br>
    親兵稱是，快步去了。

    過了寧武關后，姜敏沒有停歇，一路直奔大同府而來。路上經過的廣武、山陰、金城、懷仁等縣，都是派一個團或幾個營攻下，絲毫沒有影響大軍的速度。到了今天，終于到了大同城外。

    由于速度太快，大同府的金朝達官貴族，想逃只怕也沒來得及。只要明天把城一圍，他們插翅也飛不了。

    大同府宋人稱為云中，因為唐朝在大同設云中縣，宋人沿用唐人稱呼。遼朝升為大同府為西京，金朝因之，不過宋人并不這么叫，還是沿用舊稱呼。

    大同府是金朝西京，也是權臣粘罕的老巢。特別是這兩年粘罕勢力大增，大同府城里幾乎駐有金朝半個朝廷，地位極其重要。如果攻下了這里，就相當于滅了半個金國。

    一會親兵回來，說是已經租下了房子。而且這里的羊價不貴，買了十只羊。

    姜敏道：“十只雖然不少，但官兵人人有rou吃也還不夠。今天晚上，好歹讓他們有一碗羊rou湯喝，面餅吃得香。等到明日，齊心協力，破了云中城！”

    說完，大步走向附近農人住的房子。

    這個地方，不管是農民還是牧民，都鮮少有漢人。就是有漢人，也淪為奴仆，基本沒有自耕農。這是一個契丹人的小村莊，躲在旁邊一家門外，眼里透著害怕。

    姜敏向他們笑了笑，徑直進了院里。

    這一家的住房相當寬敞，看起來應該算是小康人家。姜敏也懶得理會這些，進了正房。親兵和參謀正在忙著布置司令部，見到姜敏進來，急忙行禮。

    讓眾人只管忙碌，姜敏坐到中間的位子上，仔細看著附近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