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獲得對方情報沒那么容易，劉麟又不注意此事，一直不知道解立農的主力已經集中到了尉氏縣。如果不是河東路金軍意外失敗，他這一兩天就到鄭州城外了。

    王宵獵的布置，是讓劉麟進攻鄭州。曹智嚴守住鄭州城，擋住劉麟軍隊，解立農率軍出尉氏，繞擊劉麟后路。如果雙方配合得力，可以一戰殲滅劉麟的軍隊。

    現在劉麟突然地中牟縣城不動了，就只能由解立農主動出擊了。

    這一帶是廣闊的黃河沖擊平原，沃野千里，無險可守。不能夠合圍敵人，則很難消滅。不能消滅敵人，占領幾個城有什么用處？有了十萬軍隊，王宵獵的作戰思想與以前就不一樣了。

    以前是救險，哪里受到攻擊，王宵獵就帶兵去救哪里。只要擊退敵人，守住了地方就是勝利?，F在不同，王宵獵追求的是殲滅敵人有生力量，而不是一城一地得失。

    金軍能夠征集到的兵力極限，不超過二十萬。這二十萬人，消滅一萬是一萬，金人沒有地方補充。在廣闊的中原地區，占領地方意義不大，應該追求殲滅敵人。只要殲滅七八萬金軍，雙方的力量對比就變了。

    如果兵力占了優勢，王宵獵能獲得對金作戰的主動權，那時就完全不一樣了?，F在淪陷的廣大地區，一場大戰就可以收復數十城，現在要來只能分散自己兵力，有什么用處？

    第606章 難處

    河南府衙官廳，王宵獵坐在椅子上，看著墻上掛的地圖。旁邊一壺茶，已經涼了。

    汪若海進來，道：“牛皋來報，說劉麟到了中牟縣，其前鋒李成到了白沙鎮，突然不動了。他們估計，應該是劉麟得到了河東路金軍敗亡的消息，不敢再前進?！?/br>
    王宵獵道：“正常，劉麟還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沒有金軍也敢進攻。牛皋準備怎么辦？”

    汪若海道：“他們商量的結果，是由解立農的右軍出擊中牟，先解決劉麟。而后曹智嚴出鄭州，與解立農一起夾擊李成部。劉麟一共三萬軍隊，一萬是前鋒，中牟縣應該有兩萬人左右?！?/br>
    王宵獵想了想，道：“既是如此，告訴牛皋，進攻中牟時不應該追求全殲，而應該堵住退向開封府的路，讓劉麟與李成合兵。他們合兵，曹智嚴與解立農夾擊就更容易?！?/br>
    汪若海稱是。

    王宵獵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轉過身來道：“戰前我們做的計劃，估計得可能太簡單了。神山縣獲勝，金軍明顯謹慎了許多。不只是東線的劉麟逡巡不前，西線的拔離速到了陜州之后，也按兵不動。鄭建充到了潼關，離陜州已經很近。按道理來說，這個時候拔離速應該東進了，后路有鄭建充替他掩護。在陜州不動，其行為就很難捉摸?！?/br>
    汪若海道：“應該是在陜州等鄭建充，甚至在等折可求?！?/br>
    王宵獵搖了搖頭：“眼看著就要四月了，天氣很快熱起來，拔離速如何等得起？金軍的動向，很可能出人意料。我現在擔心的，是他們虛晃一槍，不打撤兵了?！?/br>
    汪若海笑道：“節帥多慮了，金軍豈會如此沒用？數萬大軍前來，只是虛晃一槍?！?/br>
    王宵獵道：“只要撥離速不離開陜州，我們堵不住他，這一仗就很難打了。兀術進陜西的時候，曾經被堵在澠池一次。之前拔離速可能不在意，來得氣勢洶洶。河東路金軍失敗，他就變得謹慎起來?！?/br>
    說完，王宵獵轉身看著地圖。道：“我擔心，最重要的西路一戰，不那么好打。金軍謹慎起來，就很難把他們堵在群山之中了。世上沒有傻子，我們在澠池一帶的布置太明顯，金軍怎么會一頭扎進來呢？”

    汪若海上前，一起看著墻上的地圖。

    過了好一會，汪若海道：“節帥以為我們該如何布置？”

    王宵獵道：“我想，西線一戰的戰場，選在澠池可能就打不成了?！獤|線劉麟停在中牟，騎兵用處不大了。立即命令騎兵團，全軍轉移到新安，用于西線。洛陽周圍附近，所有的騾馬征集起來，讓中軍用于拉炮。還有，讓李彥仙回洛陽幾天，我們商量一下。這場仗，要換一種打法?！?/br>
    汪若海稱是，急急去安排。

    王宵獵重新坐下，看著墻上的地圖，不住思索。

    第三天上午，李彥仙快馬趕回了洛陽，直接到了河南府衙。

    見到李彥仙回來，王宵獵道：“現在戰事緊急，你就辛苦一點，不備酒筵招待你了?！?/br>
    李彥仙道：“酒什么時候都能喝，當然是戰事要緊。節帥叫我回來，不知道有什么要緊事？”

    王宵獵起身，站到地圖前?？粗貓D道：“河東姜敏大勝，一戰全殲了三千金軍。消息傳來，金軍和劉麟一下都謹慎起來。東邊劉麟在中牟逗留不前，似在觀望。西線拔離速在陜州不動，好似在等其他兩軍。如此一來，我們先前的計劃就行不通了。牛皋決定，由解立農的右軍主動出擊，進攻中牟。占領中牟后，與曹智嚴合圍白沙。我想西線的布置，也要變一變才行?！?/br>
    李彥仙上前，看著地圖道：“拔離速東來，總不能一直在陜州，一定會東進的。無非是等其他兩軍來，留下足夠的人守住陜州，不要被我們斷了后路?！?/br>
    王宵獵道：“不只如此，他東來還會特別謹慎。只要我們一出盧氏縣，很可能就全軍回去了。在澠池一帶，我們原來的打算是堅守陣地，邵凌占領陜州后，再主動進攻。如果拔離速跑得太快，是追不上的。拔離速若跑了，我們在西線擺下這么大陣仗，又為了什么？西線一戰，必須要以殲滅拔離速大部為目標?！?/br>
    李彥仙道：“節帥說的是。打退拔離速并不難，難的是殲滅他?！?/br>
    王宵獵道：“是啊，從靖康以來，數年時間，金軍的主力沒有受到損失，還越打越強，這樣怎么行？以后我們對金軍，不要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要以殲滅敵人為目的?！?/br>
    說完，指著地圖道：“想在澠池包圍、殲滅拔離速，看來是很難了。打退他，沒什么意思。這種情況下，我們要主動出擊，尋找殲敵的機會。我的意思，是你率新安縣的中軍主動進攻陜州，邵凌從盧氏進攻虢州。只要攻下虢州的速度足夠快，就能把拔離速堵在陜州一帶，聚而殲之！”

    李彥仙看著地圖，過了一會道：“陜州是門戶之地，想圍住拔離速可沒那么容易?！?/br>
    王宵獵道：“是啊，東西我們可以堵住，北邊卻沒有什么辦法。所以這一仗，要由你對付拔離速，邵凌去堵金軍的退路。你大軍西進到陜州后，邵凌立即出盧氏，以一部兵力圍攻虢州，大部兵力由靈寶渡河，向北占領解州。這樣我們的兵力雖然分散，卻把拔離速的退路給堵死了?！?/br>
    李彥仙點了點頭，仔細看著地圖。過了一會才道：“折可求才剛到隰州，暫時可以不管。我以三萬余兵力進攻拔離速兩萬多人，沒有什么問題。邵凌不足三萬人，要進攻虢州，還要對付鄭建充兩萬余人，還要堵住拔離速，任務太重了。一旦出現意外，也沒有人支援，實在太冒險了些?！?/br>
    “鄭建充——”王宵獵默念著這個名字，在地圖前走來走去。

    未投降金朝之前，鄭建充是宋軍統制、鄜延路兵馬都監，兼知延安府，婁宿攻入陜西后降金。實話說，這是一個還不錯的官。不阿諛上司，不苛待下屬，為政寬簡，軍隊百姓皆得其便。作為將領，軍隊也有戰斗力。

    陜西很多降官就是這樣。宋軍在時為宋臣，金人來了便降金，一直做著陜西的官，帶著陜西的軍隊。其中很多人能力還不錯，比劉豫那邊的人強得多。

    對付這樣的人，一時之間王宵獵也沒有很好的辦法。他們本身有能力，不能忽視他們。忠誠性又不高，一會倒向這邊，一會又倒向那邊，完全靠不住。

    第607章 等一等

    盧氏火山關下，邵凌趴在桌子上，研究著附近的地圖。這一帶山高林密，地勢復雜，地理比不得平原地區。

    一邊都統制邵興道：“鄭建充兩萬余人已經到湖城縣，兩天后就可以到靈寶了。等他過去，想來拔離速就會東進澠池，我們出去攻虢州的日子不遠了?！?/br>
    邵凌道：“盧氏到虢州的路可著實難走！如果不是我們把火炮運出來了，那時又是麻煩事?！?/br>
    邵興點頭：“是啊，這里的山路太難走了！我們冒著風險，把難運的物資先運出來，不然到時可是難事?！?/br>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進來，道：“洛陽的緊急公文！”

    邵凌看了親兵一眼，接過公文打開?？戳艘槐?，不由眉頭緊鎖。

    邵興急忙道：“什么事？都虞候如此為難？”

    邵凌把公文遞給邵興，沒有說話。

    把開公文，邵興看了一遍，不由吃驚地道：“要我們打退鄭充，還要北上占領解州，堵住拔離速？這——這有些為難人了。鄭建充有兵近三萬，我們也不過是兩萬余人！”

    邵凌道：“是啊，是有些為難人。但以節帥為人，不是萬不得已，不會下這樣的軍令！我們再難，也想辦法完成任務！姜敏在神山，以一千多人，幾個時辰全殲金軍三千人，我們為什么做不到？”

    說完，轉過身對身邊的一個參謀道：“八天前洛陽的公文，講神山戰事的，你找出來！”

    參謀稱諾。不多時找出公文，遞了過來。

    邵凌拿過公文，又仔細看了一遍。對邵興道：“姜敏能夠取勝，主要是用好了火炮。節帥告訴我們，各部要充分發揮火炮的作用。我們軍隊的炮團，戰前一部分給了我們，一定要用好！”

    說完，把公文遞給邵興。道：“你再看一遍，看看姜敏是怎么用炮的?！?/br>
    邵興接過公文，看了一遍。對邵興道：“火炮確實是神物。只是以前我們沒有用過，心里沒底??！能夠一輪炮打散鄭建充的軍隊當然最好，可如果打不散，我們就尷尬了！”

    邵凌道：“他們總是血rou之軀，我就不相信能夠忍得??！命令炮兵，讓他們隨時準備好！”

    一邊的親兵應諾，快步跑出了帥帳。

    邵凌俯身在地圖上，用手仗量著距離。過了一會，對邵興道：“算著時間，當鄭建充到靈寶，我們也應該進攻那里了。此次進攻，主要目標是靈寶，而后快速北進！虢州留一個團的兵力，圍住就好。能夠破城最好，一時不能破，監視住敵軍就可以了。那里只有五百守軍，不值得大軍逗留?！?/br>
    邵興道：“如果戰事不利，虢州可以阻斷了我們的物資運輸。都虞候，這樣好嗎？”

    邵凌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節帥給我們的任務，是攔截拔離速。我們做不到，這一仗豈不是白打了？”

    邵興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邵凌道：“我們本來想用火炮攻城，現在看來，不能這樣做了。命令火炮隨著我們大軍移動，實在動不了的，留下來攻虢州。只要打跑了鄭建充，占領了解州，縱然負出些代價也是值得的?！?/br>
    湖城縣衙，鄭建充用完了早飯，細細漱了口。命親兵上了一壺茶來，坐在窗邊美美喝著。

    副將陳右鏡過來，道：“刺史，天已大亮，是不是該上路了？”

    “急什么？”鄭建充慢條斯理?！斑^了湖城向東，下一站是什么地方？函谷關。一入函谷關，可就進入險地了。宋軍把退路一封，再難出來。這一戰不只我們，也不只金人，還有府州折可求呢。折可求離得太遠，我們在湖城縣等一等他。三軍會合，這一仗才能打?！?/br>
    陳右鏡怔了一下。道：“金帥拔離速命我們星夜兼程，趕到陜州，不可耽誤了。我們在湖城待著，金帥派人來問罪怎么辦？金兵可是到了陜州，專等我們呢！”

    鄭建充道：“這一仗宋軍的布置，顯而易見。就等著我們到了陜州，給拔離速守住后路，他東進澠池呢。四太子來陜西的時候，在陜州一帶與王宵獵交過手。就是被堵在澠池，幾乎四面合圍。后來還是上天垂憐，王宵獵不敢離開盧氏縣太久，主動撤兵，四太子才能夠逃出生天。如今拔離速東進，不是正中宋軍下懷？我在湖城縣等一等，以后金帥還要謝我呢。我在這里，金軍在陜州，宋軍無隙可乘?！?/br>
    陳右鏡想了想，不由點了點頭。確實，此次拔離帶來攻洛陽，委實托大了些。全軍不足七萬人，來攻王宵獵十萬大軍，結果可是難說得很。

    鄭建充道：“折可求不到河中府，我是不會進軍的。等上十天半月又何妨？總比身陷險地好得多了?！?/br>
    陳右鏡不好再說，只好告辭。

    鄭建充喝著茶，看著窗外的春色，像是渾然忘了眼前的戰事。

    這些年，鄭建充在延安府，王宵獵的故事聽說了不少。特別是來救李彥仙的幾戰，鄭建雖然沒有參與，細節卻基本清楚。開玩笑，王宵獵打了這么多仗，未逢一敗，怎么可能跟其他的將領比？

    拔離速手下兩萬多兵馬，就敢來打王宵獵的十萬大軍，鄭建充可不想跟著他送死。陜西的幾員將領，并不那么和氣，鄭建充心知肚明，沒必要聽拔離速一個人的。

    實事求是地講，金軍對于降將還是不錯的。敢于放權，也極為信任，有能力的人能夠得到重用。鄭建充作為一方之帥，并不是事事都要聽金軍將領的。此次大戰，兵力不齊，他絕不會把軍隊帶入戰場。不管拔離速怎么催，鄭建充就打算在湖城縣待下去。

    在神山縣姜敏干凈利落地殲滅了完顏彀英的三千金軍，極大震撼了前線的將領。所有人都明白，將要對戰的王宵獵，與其他宋軍將領不同。一個不小心，就會賠上性命。

    劉麟到了中牟縣不再前進，鄭建充到了湖城縣，一樣裹足不前，戰局變得詭異起來。

    第608章 主動進攻

    石壕鎮，熙寧六年省硤石縣而設。因為杜甫一首《石壕吏》，這個地名流傳后世。這里位于陜縣和澠池縣之間，正是連接洛陽和陜西的崤函古道的重要驛站。

    李彥仙的司令部，就設在這里。

    天近傍晚，不斷有將領趕到，小小古鎮熱鬧起來。

    位于道旁的驛站里，李彥仙站在地圖前，思考著心事。鈐轄袁溉、副都統張印等將領坐在桌旁，下面各團的統制和參謀坐不下，有的人就搬個凳子坐在一邊。

    最后進來的，是騎兵統制遲玉平。

    見到遲玉平進來，袁溉急忙道：“前方如何？有沒有拔離速的軍隊封在城里？”

    遲玉平道：“完全封住陜州很難做到，金軍的騎兵太多。但是從石壕鎮到陜州的這七十里路，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有金軍！數萬大軍趕到陜州城下，金軍也不會發覺！”

    李彥仙轉過身來，道：“節帥已經決定，此戰不能拖太久，太久了金軍就可能回去了。由我們主動出擊，進攻陜州的拔離速。炮兵部隊已經過了石壕鎮，再有兩天時間，就可以到陜州城下。這兩天，一定要封鎖從石壕鎮到陜州的道路，絕不能讓金軍發現我們的意圖。炮兵到了，我們就占據了對金軍的絕對優勢?！?/br>
    遲玉平叉手稱是。

    李彥仙道：“坐吧。接下來我布置一下進攻陜州各部的任務，你們都要注意聽好了。哪個出了錯，絕饒不了他！”

    眾將一起稱諾。

    遲玉平在邊上坐下，拿了一個小本出來。

    此時天色漸黑，親兵在屋里點起十幾根紅燭，照得亮堂堂的。

    李彥仙指著地圖道：“從石壕鎮到陜州，只有一條山間道路可行，就是崤函古道。我們數萬大軍，只能從這條路過去?，F在前軍和工程團應該已經到了橐水一帶，在那里架橋。兩天之內橋架好，不耽誤炮兵部隊過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