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左堡的秦都頭和右堡的趙都頭迅速趕到縣城。

    寨廳里，指揮使姚肅居中而座。左邊坐的是秦都頭和趙都頭，右邊是守縣城的孟都頭和嚴都頭。營的指揮機構和后軍由呂監押帶著，隨姜敏躲到了山里，守城的只有四都。

    看著眾人，姚肅道：“前方消息，金軍已經出發，估計卯時可以到城前。金軍來得這么急，想來是要快速攻下我們這里。你們記住戰前的布置，要用好火炮。金軍應該集中力量攻擊我這一座堡，左堡和右堡不要放過機會。記住招撫說過的話，要用火炮最大限度地殺傷敵人！”

    眾將稱是。

    姚肅道：“說實話，現在我心里慌得很。三千金軍，以前可以到處縱橫，沒人奈何得了他們?，F在我們只有四百人守城，到底怎么樣哪個說得準。你們都要記住，不管發生什么，左右兩堡不要出城。除非金軍舍棄我這里，全力攻擊左堡或者右堡，才會由我派援軍！大戰之前，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只能說我們一起死戰到底！”

    秦都頭道：“招撫已經安排得明白，金軍送死而已！”

    姚肅笑了笑：“說得對，招撫安排得十分好了。但是戰陣之上，許多事情說不清楚，只能拜托諸位了?！?/br>
    說完，又安排了三堡如何配合，如何支援等一些雜事，才命秦都頭和趙都頭回到自己堡里去。

    命令孟都頭和嚴都頭備戰，姚肅一個人走到城頭上。

    長河漸落，東邊已經出現天光。周圍的一切都靜悄悄的，顯得安靜而詳和。在微微亮起的天光中，大隊金軍慢慢顯露出來。他們陣形嚴整，整齊有序地靠近神山縣城。

    看著逼近的金軍，姚肅長吸了一口氣，又猛地吐出去。低聲道：“直娘賊，今天要見真章了！”

    說完，猛地擊拳，突然覺得一陣沒來由地興奮。

    完顏彀英看著前方的城堡，厲聲道：“城前兩百步扎營！不要等天亮，直接攻城！先登者賞銀百兩！”

    眾將稱諾。安靜的軍隊一下子沸騰起來。

    城頭上的姚肅看著金軍并沒有停下來，而是一直逼進城前兩百步，才開始列陣。擔心自己看錯，姚肅使勁揉了揉眼睛。道：“金軍瘋了！不在城前扎營，想一天破城？”

    說完，猛地轉過身，厲聲道：“火炮準備！”

    城頭上的炮兵一起稱諾?？焖傧蚺诶镅b填火藥，準備炮彈。

    按正常情況，金軍應該在城前一里外，或者兩里外，甚至五里外扎營，每天組織進攻。離得近了，不說宋軍的火炮，就是城中的守軍突然開門沖出來，也很易把金軍沖散。完顏彀英這樣做，確實自信過頭了。

    隨著金軍列陣，城頭宋軍的火炮也裝填完畢。炮手扶著炭盤里燒紅的鐵條，眼巴巴地看著姚肅。

    第601章 開炮

    “開炮！”姚肅猛地揮了一下右臂，緊張地看著城外的金軍，大氣也不敢喘。

    隨著一聲悶響，城頭上升起了幾股黑煙，炮彈呼嘯向著金軍軍陣飛去。

    完顏彀英正準備下令進攻，就見幾枚鐵彈帶著嘯聲飛進自己軍陣中。鐵彈來得又快又急，直接在軍陣中碾出一條血路來。登時有幾十人缺胳膊斷腿，在軍陣中慘叫。還有不少人直接丟了性命。

    完顏彀英被這突出其來的景象嚇呆了。在那里呆呆看著，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在金軍猶豫時，宋軍的第二輪火炮發射。呼嘯的炮彈迎面飛來，一枚打得準的竟然一下把金軍陣形打穿。

    隨著神山縣城上火炮發射，旁邊左右兩寨也調整炮口，一起開火。在城前列陣的金軍成了活靶子，幾乎沒有哪一門炮打空。炮彈打進人群，碰到的人輕則重則傷，重則送命。

    幾個呼吸間，金軍陣形已經不成樣子。

    完顏彀英心膽俱喪。高聲喊道：“撤！撤！立即全軍后撤！”

    一時之間，密集結陣的金軍如何反應得過來？隨著完顏彀英帥旗后指，有的人想轉身，有的人想后退，再加上數量眾多的重傷員，一時間擠在一起，亂成一團。

    城頭的宋軍每打三炮，就有人提著水桶向炮管上澆水。雖然如此，過不了多久還是有炮管泛紅。

    此時城外的金軍，猶如進了修羅地獄，不知有多少人死，多少人傷。陣形徹底混亂，除了少數人成功后撤，大部分人擠成一團。城上的炮彈依然落下，到處都是慘叫聲。

    城西的山坡上，姜敏搖了搖頭。放下望遠鏡，拿手使勁搖了搖，又試了試，交給身邊的梁興。

    梁興只見到城前混亂，遠遠看不清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拿起望遠鏡看了一眼，不由嚇了一跳。對姜敏道：“招撫，城前怎么回事？”

    姜敏道：“城頭上有炮，金軍在城前列陣，不是找死么！我們軍中有炮，戰爭從此不一樣了?！?/br>
    火炮初出現的時候，并沒有改變戰爭的形態。某種程度上，這只是更好用的弓弩，更好用的刀槍，戰爭還是從前的打法。但是當野戰炮成熟，戰爭不再是據城死守的時候，戰爭改變了。在大威力火炮面前，城池守不住，野外無法列成密集的進攻陣形。甚至由于在高處火炮射程更遠，視野也更好，一些高地的重要性超過了城池。

    在歐洲，炮的改進是矛盾此消彼長的過程。最初普遍使用的是城防炮，進攻方也是想盡辦法把炮拖到城前，或者直接在城前鑄造。這個時候，炮基本沒有野戰的能力，最典型的戰爭形態是棱堡攻防戰。當野戰炮發展成熟，進攻方即使沒有攻下棱堡，也可以使用很少的兵力把棱堡控制起來，戰爭形態改變了。城池、棱堡的重要性大大降低，戰爭成了野戰為主，兵力規模也快速上升。

    中國由于特殊的歷史條件，野戰炮沒有發展起來，特別是大威力的野戰炮，沒有成為戰爭的主力。在中國的歷史上，實際上是由冷兵器為主的戰爭形式，直接快進到了現代火器的戰爭形式。前膛形式的野戰炮戰爭怎么打，中國的歷史上沒有發生過。

    王宵獵對于火炮并不特別了解，實戰中怎么使用，也是一點一點摸索。但由于前世記憶，制造火炮時，直接就是以野戰炮為主，還特別強調火炮的機動性。這些野戰炮的加入，實際上使戰爭形態發生了根本改變。

    完顏彀英的三千人，是這個時代第一批直接面對火炮的軍隊。沒有在神山縣城前被十幾門炮徹底轟滅，已經是金軍特別強大的結果。對于他們來說，失敗不可避免。

    梁興看了一會，放下望遠鏡對姜敏道：“招撫，金軍已經退了，我們要不要追？”

    姜敏道：“要跑也不是那么容易。出了火炮射程，金帥應該會試著重新集結軍隊，想不出辦法再撤退。那個時候才是我們追擊的時候。將軍，我的五百騎兵，加上你的五百騎兵，把這三千金軍全部吃掉如何？”

    梁嚇了一跳。道：“我來神山，是因為覺得招撫一千多軍隊對三千金軍，只怕守不住這縣城。哪里想到，這些金軍在招撫面前根本不堪一擊。這、這——”

    姜敏道：“作為指揮官，應該對戰爭有足夠的了解。自己的將士如何，敵人的將士如何，雙方士氣如何，武器又如何，都要一清二楚。如果完顏彀英能迅速清醒，調整戰法，三千人怎么不堪一擊？如果反應不過來，堅持讓手下將士到城下送死，誰能救得了他？靖康以來，金軍以一打十的戰例還少嗎？難道是漢人都怕死？戰爭打敗了，指揮官要負非常大的責任?；蛘哒f，不是一個指揮官的問題，而是整個戰爭指揮體系的問題?！?/br>
    梁興不語。這些問題，在軍校中學習成績最好的姜敏自然是考慮過的，梁興作為一個戰爭中崛起的義軍首領，考慮這些干什么？梁興現在想知道的，就是什么時候追。

    姜敏舉起望遠鏡，觀察著城前的情形?，F在的望遠鏡非常不好用，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使用的時候，經常就突然看不清了，拍一拍甩一甩是常見動作。

    見完顏彀英騎在馬上，看看自己重新集結的軍隊，又看看城頭，猶豫很久。到了最后，還是指揮后撤。姜敏收起望遠鏡，果斷道：“金軍要退了！出發！”

    說完，對梁興道：“五里之外就是澇河，金軍必然在那里留人看守渡船。我們去把渡船奪了，就在河邊與金軍決一死戰！金帥不再試著進攻，而是果斷撤退，不是平常人物！”

    梁興應諾。與姜敏一起，帶著軍隊順著小山坡，急向北邊澇河而去?，F在正是春天，找到合適地點，金軍可以涉水過河。只是如果突被被敵人進攻，想找合適地點就難了。

    第602章 堵截

    完顏彀英覺得腦袋嗡嗡作響。自己半夜出發，想的就是到神山城下，一口氣奪了縣城。哪里想到，在城下不到半個時辰，自己的軍隊就已經損失大半。自己甚至連死者的尸體都沒有收，就帶著手下匆匆撤退。

    此時太陽才剛剛跳出來，如一個大火球般，在半空中看著亡命逃竄的金軍。

    在城外直接被火炮打死的金軍并不多，兩三百人而已。但傷者就多了，有七八百人。那些斷胳膊斷腿的，完顏彀英直接留在了城下，自己只帶著能行動的人跑路。

    走出了三四里路，已經能望到澇河的影子，就聽見旁邊山上一聲號角。隨著號角聲，有兩三百宋軍騎兵從山上直沖了下來。這些人沖擊的方向，恰巧放過了最前邊的完顏彀英，直接沖向隊伍頸部。

    完顏彀英老于軍伍，一看宋軍的攻擊方向，就知道他們的目的。放過前面，是因為指揮的將領在前，相當于第一擊先斬首。后不管是包圍前方將領，還是進攻后方大軍，都方便得多了。

    急忙停馬，完顏彀英對幾位將領道：“你們立即到后邊去，不要讓宋軍把大隊沖散了！直娘賊，神山縣城前不知宋軍用了什么妖法，我們不敵。難道這些宋軍也有什么古怪？把他們圍了！”

    正在這時，梁興帶著大隊騎兵高聲呼喊，直向金軍后隊沖去。

    前方將領拼死突不破宋軍圍困，后方金軍群龍無首，一時間亂作一團。

    金軍中傷員不少，撤退時又過于匆忙，沒有重新整隊，將領又不在，被宋軍一沖就亂了。騎兵在金軍陣中來回穿棱，鋼刀劃過金軍的脖子。不多時，金軍就躺了一地。

    見事已不可為，回里不對完顏彀英道：“郎君，今日戰局已不可挽回，你還是先走吧！”

    完顏彀英怒道：“我參軍幾十年，何時打過這種敗仗！靖康以來，一戰損失三千軍隊的事還沒有過，怎么可以發生在我的身上！不必多說了，隨我去后隊殺散宋軍！”

    姜敏騎著馬，冷冷看著前方的完顏彀英，沒有任何動作。

    不能貪圖消滅前方將領的戰功。如果讓金軍的將領與剩下的兵結合起來，依然是強軍，費不少手腳。只要沒有了兵，這些將領有什么用？到時隨后追趕，怕他跑到天上去。

    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金軍就完全被打散，任由宋軍騎兵來去收割性命。最開始沖擊頸部的宋軍騎兵也開始騰出手來，慢慢合圍前方的金軍將領。

    回里不嘆道：“郎君，今日已經大敗。你是千金之軀，沒必要白白葬身此處，還是走吧?；厝c起兵馬，再回神山縣報仇就是。前方渡船必然已經被宋軍奪了，郎君尋個水淺的地方過河?！?/br>
    說完，抽出腰刀，領著身邊的親兵殺了上去。

    完顏彀英左右四顧，見剩下的金軍完全不能成陣，今日敗局已定。嘆了口氣，帶了自己的二三十親兵，向澇河逃去。姜敏也不追趕，指揮宋軍消滅剩余的金軍。

    史壁堡外，舒繼明提了長槍，翻身上馬。對身邊的王中孚道：“南邊招撫已經擊敗金軍，命我們去攻取谷口，堵死金軍的退路。三千金兵，沒想到只是幾個時辰就大敗，招撫真神人也！”

    王中孚道：“是啊，誰能夠想到？三千金軍氣勢洶洶而來，都覺得神山縣不保，招撫卻要把他們一口吃光！”

    說完，猛一提馬，與舒繼明一起向西馳去。

    十里之外，史壁河匯入澇河，向下流到汾河去。這條河谷，是從晉州進入神山縣的天然道路。

    姜敏本來的安排，是命舒繼明注意神山縣的戰局。等金軍出現頹勢，則攻擊后路。沒想到不到一個時辰，神山縣前的金軍就被打崩。姜敏及時候改命令，讓舒繼明到前方堵截逃跑的金軍。

    帶著堡里八十名士兵，舒繼明趕到兩河匯合處，就看到前方亂糟糟的運糧偽軍。他們的任務，是為前方的金軍運送糧草。只是這些人都是附近百姓中抓來，百般不情愿，路上狀況不斷。

    舒繼明對王中孚道：“我們先殺退這些人，清空了這里，再堵截金軍的潰兵吧?！?/br>
    王中孚道：“這些也是可憐人，何必讓他們在戰場上送了性命？都頭帶幾騎快騎，從山上沖下，把看管的幾個將領殺了就是。我帶人在山頂上為你搖旗吶喊，迷惑敵人?！?/br>
    “如此也好！”舒繼明帶了十個騎兵，先命吹了一聲號角，沖下山去。

    一邊向前奔馳，舒繼明等人一邊大喊：“前方的金人已經敗了，你們只管回家去，沒人找你們麻煩！”

    這些人的軍心本來不穩，聽了這話，一時大亂。

    押送的軍官大怒，命手下用鞭子抽打運糧的民夫，不許逃跑。

    舒繼明快如閃電，看準一個軍官，猛地沖過去。手中的鋼刀一抹，取了他的性命。

    撥回馬來，舒繼明高聲道：“前方金兵敗了，你們還何必為他們賣命？大家都是良善百姓，快快回家，我們不與你們廝殺！若是不走，平白丟了性命！”

    運糧的民夫聽了，把背的糧草丟在地上，一起鼓噪，一邊的軍官也彈壓不住。

    看管這隊人的楊官人看見，不由大怒。命令自己的士卒，立即結隊進攻舒繼明幾人。

    舒繼明遠遠看見，一聲長笑。撥馬飛一般的沖過來。遇到阻攔的人，抽出鐵锏，一锏砸倒在地。飛馬到了楊官人身邊，大聲道：“你這廝好沒有眼色！爺爺讓你們快快逃走保命，你倒是咶噪！”

    說完，手中的鋼刀一伸，抹在了楊官人的脖子上。

    看管隊伍的，只有晉州城派出來的幾十人。他們如何是舒繼明等人的對手？見到楊官人被殺，其他的人紛紛丟掉兵器，與民夫一起四散奔逃。

    后方運糧的軍隊，一般沒有什么強大的兵力。對于進攻方來說，抄掠糧草不難，難的是抄掠之后逃掉。此時進攻神山的金軍大敗，誰還能攔住舒繼明？

    第603章 可惜

    完顏彀英猛地撥馬停住。問道：“前方亂糟糟的，怎么回事？”

    親兵道：“想來是運糧的楊官人來了。本來我們計劃今晚在神山縣城外扎營，他要帶糧草趕到?！?/br>
    完顏彀英搖頭：“就是楊官人來了，也不該如此混亂。派個人去看看，發生了什么?！?/br>
    一個親兵應諾，撥馬向前方急馳而去。

    不多時，親兵急急回來。對完顏彀英道：“不好，前方有宋軍堵路！追著我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到親兵的身后有約十騎閃電一般馳來。旁邊的山坡上，有大隊宋軍向這里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