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依舊在(重生) 第131節
卯時未到,普覺寺都還沒開門,她便在門口踱步,本想著進去看一看的,但眼下這里關著,她便也不知道該去哪里了。 她蹲在門口,十分可憐地靠在院門,想到自己將將重生時跟著祖母前來燒香,那時都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慕箴。 她思緒散漫,許是睡眠不足,腦海中閃過了很多記憶,無一例外都是與慕箴在一起的畫面。 細細想來,前世今生幾十載,快樂的時光寥寥,不過也就是與慕箴在一起的須臾歲月。 她正發著愣,一道陰影投射下來,將她整個人籠住。 明熙抬頭,望見方才自己一直在想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一如當年自己在普覺寺中迷路,驟然瞧見的那個身影。 慕箴有些無奈地垂著頭,望著她笑:“怎么大半夜不睡覺,跑來這里玩?” 自己當年瞧見這張精致面容,是什么反應來著? 好像是十分狼狽地抱著人哭了許久。 明熙怔怔回身,握著人遞來的手站起身,這次沒有哭,只是有些泄氣地嘟囔:“睡不著,想著隨便走走,不知怎的就跑到這兒來了?!?/br> 她回身望望緊鎖著的寺門:“可惜還鎖著門呢?!?/br> 月下的人兒更顯得瘦弱,面色也因這段時日的勞累顯得發白,古人常常說著燈下美人。 但明明在朦朧的月光之中,也更能勾勒出清冷脆弱的美。 又或許是因為月中的人是明熙,所以不論在哪里,她都永遠是慕箴眼中最特殊的人。 他如何能容忍明熙露出這副惹人憐愛的模樣呢。 于是慕箴輕松一笑:“想進去豈不容易?!?/br> 說罷便勾著明熙的雙腿,將人打橫抱在懷里,腳下輕輕一掠,便已經站在了普覺寺的院墻之上。 明熙有些畏高,此刻正緊緊摟著他的脖頸,見狀輕聲道:“若是監院知道,該罵你了?!?/br>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蹦襟鸨е藦膲ι咸?,言語帶笑,“至于現在,我只需要哄明熙開心就行了?!?/br> 夜晚中的普覺寺悄然無聲,只有一些料峭的風聲,二人順著小路走,竟是走到了當初慕箴刻玉的偏僻小院。 明熙松開慕箴的手,往前跑了兩步,站在某個地方不動,轉身來說:“當年,我就是在這里重新遇見你的,還記得嗎?” 如何能不記得。 那時慕箴剛剛服毒離京,靠著篆刻與玉石度過了自己人生中最晦暗無光的時刻。 那時他整日沒了命地刻玉,薄薄的玉片上,詩詞,圖樣,經文,他統統往上篆。 那時衍悟看中了他的手藝,總是拿成山的玉片來要他刻,他好拿出去賣錢。 他那時候也不在意,只覺得自己滿腔的郁結和悲憤都有了去處,便日復一日地在這個僻靜的小院里篆刻。 那個時候,慕箴的生活變得麻木單一,他的世界好似只剩下了刻玉這一件事。 睡醒便來普覺寺,等到渾身酸澀,月落西山時再離開,就這么渾渾噩噩地糊弄著生活。 直到那日,在暑熱的午后,他在院中碰見了那個亭亭玉立,許久未見的小姑娘。 那一瞬間,他聽到了蟬鳴嘈雜,微風吹拂過繁葉的聲響。 燥熱的陽光又重新照射在他身上,刺目地讓他睜不開眼。 聲音,感官,顏色,終于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在這里重見明熙的第一眼,他就又被拉回了這熙熙攘攘的人世間。 慕箴沒有將這些告訴眼前的人,只是深埋心底,淡笑著點頭:“自然?!?/br> 他們一起上前,試著推了推院門,發現竟然沒有上鎖。 慕箴已經很久沒有來這里了,院子里有些凌亂,卻不顯得臟亂。 想來寺中的人也有偶爾地打理這間無人光顧的小屋。 明熙進來環顧了一圈,像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笑:“當年便是在這里第一次見到你發病,可把我嚇壞了?!?/br> 曾經的青澀的記憶被再次提起,二人卻只相顧一笑,當初因意外而狼狽不堪的慕箴絕對不敢想,自己未來會與明熙走到這般親密的關系。 屋中的木桌上滿是深深淺淺的刻痕,上面都是慕箴留下的印記,明熙許是累了,又許是這里讓她感到安穩,她趴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慕箴說話。 等到慕箴許久聽不到聲音時,才發現明熙已經伏在桌上睡著了。 她臉頰壓著自己的手背,毫無防備地桌上睡得香甜。 慕箴輕輕笑了,上前將人抱在懷里,聽她發出含糊不清的喃喃,步步安穩地將人抱回了慕府。 將明熙小心擱置在自己的床榻上,為她拉上了被子,見人即便在睡夢中也微蹙著雙眉,他終究還是心疼又克制地吻在她眉心。 “別再為瑣事憂心,”他沉醉地望著明熙乖巧的睡顏,輕聲喃喃,“你該無憂無慮的?!?/br> 天亮時分,他帶著京城來的文書,離開了房間,叮囑懷生將人護好后,徑直去了獄所。 慕箴不需要牌子,這幾日一直跟著趙仲陵忙上忙下,獄所的看守早已與他相熟。 他來的時候守衛正換班,打著哈欠為他開了門,走到獄所最盡頭時,季飛紹正站在那扇高又小的窗下,不知在望著什么。 聽見聲音,他沒有回頭。 慕箴知道他不愿意見自己,他也不管,只是拆了李懷序連夜送來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 通過慕箴送去的情報資料,加上這幾日的調查,他們很快找到了當年替李闋做事的鐵匠。 一系列的人證物證齊全,大理寺查清后便翻了文壽侯的那樁冤案,史官們將這件案子的始末記載下來,為文壽侯一家洗刷了遠去。 楊夫人得知后,在慕蔭的牌位前痛哭了一場,她想,今夜終于可以不用再夢見自己兒子渾身是血,為師鳴冤的凄慘模樣了。 她終于可以睡一個好覺。 慕箴將這封圣旨念完,季飛紹身形依舊沒有動,他仍舊背對著,聲音聽不出來情緒:“冤案就算被平反,死去的人也不會再回來了?!?/br> “是嗎?”慕箴平淡道,“但若是真的不在意,你也不會等到現在了?!?/br> 慕箴望他:“我這幾日查過了,你在北境的部隊這些年被你四散在了大政各個城池,這段時日都在暗地里往北邊轉移。我想攻打漁陽只是你的一個幌子吧,你想將趙家軍都調回漁陽和汴京,這樣你的部下就能趁機連同北蠻進犯,這才是你真實的意圖,是不是?” 他看著那扇高高的小窗:“你等到現在都沒有開啟你的第二部 分計劃,不就是想等你祖父沉冤得雪嗎?” 季飛紹終于有了反應,他轉過身來,眼眸中帶著復雜的情緒:“我竟不知,她將這些都告訴了你?!?/br> 慕箴搖頭:“并不是因為她,早在十年前我便開始調查這樁冤案了。你祖父他是我大哥的恩師,為了替王大人求情,我大哥也慘死宮中?!?/br> 他頓了頓,又繼續:“文壽侯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大人,他生前傲骨錚錚,即便知道會觸怒李闋也要冒死進諫,死后也是青山忠骨,值得我大哥為他身亡?!?/br> 季飛紹沉默。 “陛下并沒有要處死你,相反,陛下十分依賴并器重你,”慕箴上前兩步,“只要你愿意放下,愿意彌補此次漁陽的過錯,這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br> 季飛紹突然抬眼望了望他,短促地笑了笑:“原來她喜歡這樣的?!?/br> 慕箴一頓。 季飛紹搖頭:“你走吧,照顧好明熙,若是惹了她生氣……” 他又狼狽地住口,因為發覺自己并沒有任何的立場來教訓威脅眼前這個人。 慕箴出來時,正碰見兩眼通紅的明熙。 她想問什么,又什么都沒說,只是撲進了慕箴的懷中,緊緊地抱著。 身后,獄所的天空突然炸開了一朵煙花,短促又絢爛,很快又消失在天際。 慕箴望向遠處,只看見飄散在風中的硝煙。 季飛紹沒有選擇回京,也沒有選擇繼續一錯到底,分散在四處的部下那日都看見了那抹短暫綻放的煙火,那是寓意著終止的信號。 他帶著自己的部下,和李懷序親手寫下的,為文壽侯翻案的圣旨,握著手中溫潤,失散多年重又回到他身邊的吊墜,一路向北,再也沒有回頭過。 北境寒涼至極,季飛紹卻恍惚看見一只蹁躚飛蝶,在他肩頭???。 季飛紹駐守邊境的請求很快通過,押送他的部隊啟程那天,明熙坐在院中,慕箴上前摸摸她的臉:“不去送送嗎?” 明熙輕快地搖頭,壓在心頭的巨石被移開,十多年的壓抑與惶恐終于在清空,她笑得明媚:“我想,他也不會再想見我了吧?!?/br> “這樣的結局,就已經很好了?!?/br> 漁陽整頓修養,終于在年末的時候重又恢復了往昔的模樣。 趙家的軍隊大都回了汴京,只有趙仲陵還留在這里陪著不舍得離開的趙姝意。 除夕這天,趙姝意跟著明熙,同她在漁陽的一群小伙伴們,一群年少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吃了頓飯。 劉澈升了官,年后便要去往京城上任,劉家人一思索,小兒子也在京城呢,干脆提前致仕,舉家搬到汴京去。 趙姝意同劉鳶的關系一日比一日好,約定了年后一起走。 羅玉杉仍舊留在漁陽,因為知府大人離開,他爹升了職,就連她也跟著忙了起來,往后的日子只會更加充實。 他們最后聚在一起,舉杯喝得爛醉,就連趙仲陵都被灌了不少酒,昏昏沉沉的。 劉鳶撐著醉紅的臉:“也不知咱們下一次一起喝酒,是什么時候了?!?/br> 趙姝意也大著舌頭說:“沒事,等,等明熙他們游玩回來,咱們再來漁陽聚一聚?!?/br> 她們今日才聽說,明熙同慕箴二人年后不回汴京,也不留在漁陽,他們二人決定出去玩一趟,看一看大好河山。 提到她,劉鳶這才抬頭張望:“他們兩人呢?” 明熙此刻正坐在金鴣樓的屋檐之上,冬日的寒風在這個熱鬧的日子也變得溫和,將他們的發絲吹起又纏繞。 朦朧的月光下,她同慕箴坐在一起,瞭望著漁陽繁盛的夜景,親密地依偎著,交換一個綿長又濕潤的吻。 盛大而璀璨的煙火在二人身后綻放,照亮著他們的身影。 慕箴和明熙緊緊抱著彼此,在往后的年年歲歲中,他們都將信任,深愛并守護著對方。 攜手渡過接下來每一個如同今夜一般,浪漫又祥和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