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依舊在(重生) 第30節
二人貼著蹲在一起,就像是烈陽下依偎生長的兩朵小蘑菇。 見朱聆沒出來,慕箴拿過明熙的硯臺,骨節分明的手攪在清水之中,絲絲縷縷的墨色纏繞在他指間。 賞心悅目的很。 葉明熙兩手捧著臉,專心地看他洗自己的硯臺。 靜謐之間,只剩下他手下的水聲潺潺。 他低眸看著手中的硯臺,好像要把它擦得锃光瓦亮:“你說,你之前對我有偏見?!?/br> 明熙打了個哈欠:“是啊?!?/br> “那現在,是不是……” 慕箴沒說完,只是連抬頭看一眼她都沒有,仍是低著頭,耳尖微紅。 “嘩啦——” 一陣清涼濕意濺了他滿臉。 水漬順著鼻梁滑下,落在唇瓣上,顯得唇色紅潤了些。 慕箴抬頭去看,明熙笑咯咯地張著手,衣袖都潮出一片重色。 “傻子,”她將指尖的手盡數彈到慕箴臉上,“我若是還討厭你,怎么會跟你一起吃飯啊?!?/br> 手上還在洗著她的硯臺,嬌縱的小姑娘還要將水潑到他臉上,盡是水珠,慕箴也不惱,在明熙面前,他脾氣總是好得嚇人。 他也笑了,抬肩用外衣蹭去水漬,不再說什么。 八月初的日頭正盛,將他心底也燒的暖熱。 葉明熙見他毫無芥蒂的模樣,不免驚奇:“你都不好奇我之前是因為什么對你有偏見,討厭你???” 其實慕箴根本不在意,但見她這樣,便順著她意問:“為什么呢?” 只一想到那件事,明熙便渾身排斥抗拒,她哼了一聲:“慢慢想吧,我才不告訴你呢?!?/br> 不同于自己的隨意清洗,慕箴將她的這塊硯臺搓了又搓,拿慣了刻刀的手清洗起硯臺來,也是能將它洗得發光。 即便是方才自己那樣嬌縱說話,眼前人也沒有絲毫生氣的模樣,噙著笑意忙活。 她一瞬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慕箴正用帕子替硯臺擦干水分,聽見身旁姑娘低落的聲音。 “對不起?!?/br> 他訝然抬眼,瞧見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姑娘低垂著眉眼,難過之色寫滿眼底,好似下一秒就要掉出淚來。 “對不起,慕哥哥?!彼曇綦[隱哽咽,不顧濕透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慕箴將硯臺放下,擦干了手,隔著帕子將她的手拉開。 “怎么了,嗯?” 慕箴從沒覺得自己耐心這么差過,篆刻玉石時,有的玉料堅硬,他刻下數百筆可能也不過淺淺一道印記。 但他從來都是日以繼夜地一刀刀篆刻,百刀,千刀,一句短短的詞句,數萬刀都是基礎。 他的耐性與堅韌的性情都是這般磨煉出來的。 然而每每看到明熙哭,他總是覺得衍悟說得不對。 衍悟教他刻玉,是說篆刻能讓他在面對任何事時都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平靜與堅韌,不慌亂迷茫,也不輕易妥協。 但是不對。 如果真是那樣,那為什么明熙只要一哭,他便如何都忍受不了,總會輕易地妥協呢。 監院說,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如果能將此換算為時間的話,那他慕箴愿以自身世世代代供奉起誓,葉明熙的每一生滅,都可以歡喜快樂,永不難過。 他嘆氣,將面前令他揪心的小臉抬起:“為什么又哭?” 為什么?因為對不起他。 她也想問慕箴為什么,她葉明熙何德何能,能讓她對自己這般掏心掏肺的好。 愿意救她于火海,為她身死,重生一世,萬事萬物都在變,有許多事情的變化是她葉明熙看不懂,掌不住的。 但唯有一事亙古不變,便是慕箴對自己永恒的真心。 時隔多年,他仍清晰記得自己睡醒會口渴這些微末的小事,但直到方才他問出口葉明熙才明白,他一直以為自己仍是對他心懷芥蒂,不喜歡他的。 那他這段時日,到底是在以什么樣的心態對她好呢? 再反觀自己,除了他愛吃柿果,又能記住他什么事呢? 她竟是在為慕箴感到不值得。 慕箴是個多么聰明的人,只稍微聯想前后便能將葉明熙別扭的情緒猜得差不多。 “明熙,只要你在我身……他唇齒一頓,“不對,只要你過得好,我怎樣都可以的?!?/br> 葉明熙最忌諱這個,她聞言立刻兇狠抬眼:“收回!” 眼眶紅紅,語氣極重:“慕箴,我要你收回那句話!” “我要你向我保證,未來要好好保護自己,決不能再為了任何人傷害自己,你保證!” 即便是她也不可以。 慕箴的頭顱滾落在自己腳邊的觸感讓她崩潰,只一想到那雙熄滅的雙眼,葉明熙就覺得要喘不過氣。 葉明熙早便對自己暗暗發誓,她要守護好身邊的每一個人,如若這輩子慕箴再出什么事,她不可能還有勇氣活下去。 見她認真,慕箴點頭:“好,明熙,我向你保證,在做任何事,都以健康為前提?!?/br> 葉明熙這才放下心來,她雙目瀲滟,可憐巴巴地瞧他:“慕哥哥,你要將今日這句誓言牢牢記在心底,若是讓我發現你騙了我,我也不……” 慕箴眼疾手快捂住她唇,以防她又說出什么不吉利的話,他鄭重點頭:“你不必再說,我記住便是了?!?/br> 他垂眸,在心中默默補充著。 做任何事,都以明熙的健康為前提。 他說得籠統,主語沒加這種幌子,大概也就能哄哄明熙這種小姑娘。 將明熙的名字加在其中,他這回在心底珍之又重地來回念了幾遍,像要將這句話用自己最順的那把刀,篆刻在腦中。 一旁的三人面上是在玩耍,實際都偷摸著朝這邊看。 品秋不高興道:“你們公子又惹我們姑娘哭?!?/br> 懷生喝完一整壺的蔗汁,不在意地翹著腿打著嗝:“鬧著玩呢,你懂什么,馬上我們公子便哄得她開懷?!?/br> 果真,還不到一刻鐘時間,葉明熙跟在打掃落葉的慕箴身后,踩著落葉蹦蹦跳跳。 聞冬感慨:“你家公子怎么說也是嬌養長大的貴少,為了哄我們姑娘又是洗硯臺又是掃地的?!?/br> “這算什么,”懷生嗤笑一聲,“葉姑娘若有心,連慕家家產都能騙光?!?/br> “好哇,你說我壞話?!?/br> 懷生一驚,仰靠的身子一滾,狼狽跌在地上。 葉明熙叉腰,明媚叫嚷:“慕箴,他說我壞話!” 慕箴停下動作轉身望著撓臉的懷生,揚眉:“去將馬喂了?!?/br> 一眾幸災樂禍的視線中,懷生認栽:“是是是……”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朱聆依次將二人的問題說了下,他拿著明熙的長卷,教誨著:“看得出來你在汴京的功底學得很好,便是來我們這跟進度也綽綽有余,就是你這個策論和字還得加強?!?/br> 雖說女子不考科舉,在詩書禮算幾門上深攻便可,但朱聆負責對待每一個學子。 “你策論的基礎太薄弱了,先抄幾日的優秀論文學學結構,順帶練一下你那狗爬一樣的字?!?/br> 葉明熙暗暗嘀咕,自己的字雖說不上磅礴大氣,但也絕對工整,怎么就狗爬了。 散學時天色還亮,懷生牽著馬來的時候,她不經意撇了一眼,“咦” 了一聲。 “怎么了?”慕箴問。 葉明熙這才明白為何今天一整天她都感覺哪里怪怪的:“懷生駕車嗎?” “是啊,”懷生應道,“一直都是我駕車啊?!?/br> “懷生忙得過來嗎?”葉明熙頓頓,“你那個殷尋呢?怎么不帶他?” 慕箴腳步一頓,偏頭凝視著她:“你與殷……熟?” 熟,當然熟,而且是你不知道的熟。 葉明熙歪頭,反問:“怎么這么說,之前不還是你讓他與我交流的嘛,多虧他及時將你情況轉述給我,我才能更好地調整藥方,你今日看著狀態好多啦?!?/br> “沒有,”慕箴抿唇一笑,沒說話了。 懷生一臉困倦:“殷尋嘛,是公子自己培養的暗衛,只負責處理一些隱秘的事,平日不怎么露面的?!?/br> “這樣啊……” 葉明熙解了疑惑,笑著對慕箴擺手:“明天見啦~” 慕箴從未覺得這般簡單的幾個字如此明亮溫暖過,于是他也抬起手,左右搖晃:“嗯,明天見,明熙?!?/br> 回到葉府時,不過剛到酉時,晚膳還沒開始準備。 她去祖母房中問安,將今日朱先生的教授都說了。 祖母笑道:“這青鹿書院老早之前便是學生自己打掃,這習慣竟是傳到如今?!?/br> 她點點明熙的頭:“叫你再偷懶,今日可掃地了吧?” 話雖這樣說,還是一臉在意地掰開她細嫩的小手仔細看了。 “沒有,”她如實道,“朱先生還叫了那個慕家的公子一起來了,掃地洗硯臺都是他幫我做的?!?/br> “他中午還請我在金鴣樓吃了飯?!?/br> 祖母驚訝:“那個富商慕家?他家的公子不是……” 說到這孔嬤嬤悄默地推了老太太兩下,這才反應過來:“……二公子?!?/br> 明熙大大咧咧,也沒在意這句語焉不詳的話,只是挑了桌上的葡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