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總守則 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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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欣從前一直逃避有關于小兒子的所有事, 潛意識不肯面對,仿佛只要認真去想,她就會墮入深淵。 為人母親,她對小兒子從不慈愛,正眼也不肯瞧一下。因為打定主意將他只當做大兒子的救命稻草,所以硬生生在心里把他除去,不愿意對他付出任何情感。 可是自欺欺人只能瞞一時,不能瞞一世。 她終究是要直面當年犯下的過錯。葉清容說得對,她造的孽,報應已經來了。 “你心里清楚的?!背掏裥姥壑杏袦I,她緊緊握住丈夫的手,身子不住顫抖,哽咽著說:“因為霖澤,我們做錯了太多事?!?/br> “小真,小真他也是我們的兒子?!?/br> 這句話徹底揭開了他們夫妻心底隱藏的最后的遮羞布,顧正秋情緒不穩,依然試圖說服他的妻子:“他只是姓顧,我們、我們沒有虧欠他……” 程婉欣哭著說:“可他真的是從我肚子出來的,十月懷胎?!?/br> 當時抱著那樣的目的懷上這個孩子,程婉欣一邊為大兒子有活下來的希望而高興,一邊又暗暗為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心懷愧疚。 她怎么敢忘記,還只是胎兒的孩子在她肚子里每一次胎動,都會引來她的歡欣喜悅。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當mama了,可是程婉欣仍然會為肚子里的孩子而感到再為人母的幸福。 也許那份喜悅不過是出自于對新生命到來的母性本能,可是程婉欣知道,她曾經也是真的因為小兒子的到來無比雀躍,無關其他。 只是后來隨著小兒子落地,沒出月子被抱去做了配型,那份愛意就變了質,她不得不面對現實。 就連顧正秋都不知道,當小兒子被從她的臂彎里被抱走去配型的時候,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看著還在襁褓里小小的孩子,她有那么一瞬很想沖上去把他搶回來,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等待結果的時候,她又忐忑恍惚的想著—— 要是,要是這個孩子沒有配上,該有多好? 可是那個念頭只出現了短短幾秒,就被程婉欣壓了下去。 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會冒出這種想法。這個孩子就是為了霖澤而來,可是到頭來,她卻居然盼望著他救不了他。 程婉欣不敢承認,也不愿意承認,所以出了月子后,她再不肯輕易觸碰那個小兒子,甚至連看他的臉都做不到。 她害怕看到小兒子的眼鏡。明明還只是個不會說話的嬰兒,可是每當程婉欣無意和他目光相接,總錯以為那雙成無比純凈的黑眸中透露著對自己的質問與責備。 如今想來,程婉欣才明白,她根本不是害怕嬰兒時的小兒子。 她怕的不過是自己的良心不安。 人如果能永遠昧著良心過活,糊里糊涂也能安然過一生??墒且坏┻x擇正視過去,許多事就清明了。 程婉欣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面,那些她以為不經意,或者刻意遺忘的事,全都在這時翻涌上來。 她記得小真開口說話很晚,三歲了才能張口咿呀說上幾句模糊不清的話。鐘姨說也許是因為父母和他交流太少,所以說話才遲,應該多和他聊天才行。 那時程婉欣夜里也曾偷偷擔憂過,萬一他以后一直口齒不清,或者結巴遲鈍,該怎么辦? 再后來,有一次小真四歲調皮爬樹摔下來,雖然并不嚴重,可他坐在地上張開手臂哭著喊“mama抱”。而她就在五步之外,只要走上幾步就能把他抱起來哄一哄。 因為他哭得實在慘烈,就在程婉欣猶豫要不要抱他的時候,顧霖澤從屋里沖出來,快她一步飛身上前把弟弟從地上抱起來。 那時大兒子回頭看她的眼神,程婉欣至今難忘。 那是不解,責備,失望,難過。 而這樣的小事還有很多很多。 小真第一次入學,第一次參加比賽,第一次開家長會,第一次拿獎…… 他每次都帶著期望的目光看向自己,又每次都失落彷徨的離開。 十二歲之前的顧言真,根本不明白為什么他已經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母親還是不愿意給他一個擁抱。 程婉欣以為自己不會記得那么多的往事,但潛意識里隱藏的罪惡回憶會懲罰每一個做了虧心事的人,往后余生時時刻刻都會折磨他們。 眼淚沿著眼角一路下滑到她兩鬢,程婉欣心中再也無法承受,她拉著顧正秋的手抽泣不已:“我對不起他……” 顧正秋手忙腳亂的試圖幫她擦掉眼淚,急得頭上微微出汗。 當天程婉欣就進了搶救室。她有先天心臟病,雖然婚后這么多年保養的不錯,可是在經歷過接連幾次劇烈的情緒起伏,一旦發作猶如排山倒海,整個人仿佛頃刻被抽走了生機,迅速枯萎了。 急救室外的燈亮著,接到消息的顧言真帶著顧思霖趕了過來,在走廊上的長椅上看到了顧正秋。 人前人后從來意氣風發昂首挺胸的男人,此刻也灰敗頹然,頭發亂糟糟面容憔悴,皺紋爬滿了臉龐。 原來書上說的“一夜白頭”是真的。 顧言真不可置信,印象中永遠高大強壯的父親,竟也有如此衰老軟弱的一面。 可是就算是現在這樣緊要的場合,母親還在被全力搶救,他們父子間竟也是相顧無言。 顧思霖抱著哥哥的腰一直哭,她害怕失去母親,不知道她忽然病重,是不是因為自己不肯回去,心中自責歉疚。 盡管顧言真說不是她的錯,但小姑娘仍然恐懼,一定要跟過來一起等著。 本該是最親密無間的一家人,可是到最后就算人員到齊,氣氛也不見半分溫馨,顧正秋眼中布滿血絲,茫然的盯著腳下雪白的大理石地磚。 就在顧言真趕來的十分鐘之前,醫院剛給他下發了一次程婉欣的病危通知,并嚴肅告知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準備……什么準備? 顧正秋不能接受,相伴幾十年的妻子可能會忽然離他而去,他內心深處感到無邊的恐懼。 他想起多年前霖澤過世,他親手給他蓋上白布,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歷歷在目。就算他已經經歷過一次至親離去,也不能稱之為經驗。 同樣的事再次發生,顧正秋還是同樣的驚懼惶恐。此刻的他不再是自詡穩如青山的“一家之主”,宛若風中即將倒下的老樹。 他真的老了。 顧言真和他之間只隔了一個過道,一步就能邁過,但他們始終沒有人嘗試這一步,仿佛這小小過道其實有千里之難。 外面的天亮了又黑,搶救室外的燈也由亮到熄,門終于開了。 顧正秋和顧言真同一時間迅速起身,齊刷刷的看向走出來的醫生。 “一切順利?!?/br> 這四個字比世間任何美言都更能讓人身心愉悅,顧言真長舒一口氣,顧思霖也不哭了,而顧正秋連連點頭,說了好幾句“謝謝”。 接著程婉欣被安排進了特護病房,需要在里面待上幾天繼續觀測,家屬只能隔著窗戶探視。 顧言真留下也是無用,他想著先把困得睜不開眼的思霖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來看望。 就在他轉身即將離去的時候,顧正秋叫住了他。 顧言真回頭,父子的目光終于相交。 顧正秋扶著墻站定,面向顧言真的時候似乎略有猶豫,幾次張口預言,像是又無措的咽了回去。 顧言真不著急,抱著熟睡的meimei安靜等待。 “言真……”顧正秋緩緩開口,“我老了?!?/br> 顧言真點頭:“我知道?!?/br> “你明天,還回去上班吧?!鳖櫿镎f上幾句話就要喘氣,看來身體也不大好了,“我手里的股份,已經委托律師全部轉贈給你了?!?/br> “以后,我再也不插手你的事。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br> 那句深藏于心的“對不起”,顧正秋始終無法說出口。他固執地認為,從來沒有父母給兒女道歉的特例,他就算再不該,也還是父親。 顧言真垂下眼眸,沒有回答,默默地轉身離去。 第七十六章 七十六 顧正秋本以為只要自己低個頭, 顧言真肯定就會回來??墒撬麤]料到,他自認放低姿態,根本沒有挽回顧言真的心。 顧言真是真的不打算回來了。 這個認知讓顧正秋感到無比恐慌。 他已經年邁, 尤其是經過這次的打擊, 讓他清楚無比的知道自己早已不復年輕。如果顧言真什么都不要了, 偌大家業該要交給誰繼承? 原本顧正秋只是不滿謝寒,想著用父親的權威逼迫顧言真服從,按照他的安排重新找個名門淑女, 并不是真的要把他趕出去。 他想著,只要顧言真繼續聽話, 將來自己手里的所有股權都是他的。這些身外之物, 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他則繼續和妻子過悠閑的退休生活。 可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顧言真竟然一去不回頭。 顧正秋這才真正意識到, 他和顧言真父子間的情分已經徹底斷絕了。 他枯坐在病床邊,面容比昨天守在搶救室外看起來更加蒼老,手中握著的玻璃杯猝然落地摔得粉碎,劃破了腳背,而他恍如未覺。 而另一邊, 顧言真回家后心情也不見得輕快。他把meimei放回她自己的房間,讓她好好安睡,自己則回到了和謝寒共同的臥室。 此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再有三小時天就要亮。謝寒一邊打游戲一邊等他回來,見他進屋,忙把手機扔下:“怎么樣?累不累?” 顧言真搖頭:“不累?!?/br> 他的臉色透著疲憊, 謝寒也察覺出他心情不佳,主動幫他把外套脫掉, 關切的問:“怎么了?” “你mama……?” 顧言真隨即又搖頭:“不是,她很好,已經脫離危險了?!?/br> 謝寒心里并不認同顧言真那對父母,可是他知道如果那兩個人忽然去世,他心里也是不好過的。聽說沒事,他又問:“那是他們又對你說什么過分的話了???” “沒有?!鳖櫻哉婊氐?,“就算有,我也不在乎?!?/br> 因為是謝寒,顧言真在他面前很放松,也可以說些在外人面前輕易不說的話。他把剛才顧正秋的話同他說了,并道:“我其實,心里很矛盾?!?/br> 一方面,他并不想回到顧氏,繼續過從前的生活,每天睜眼就是一大堆的工作,埋頭扎進山一樣高的文件中,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 可是另一方面,他心里到底不舍。那可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心血,如果他現在不管不顧,將來顧氏勢必會落到他人手里,他又怎么甘心為別人做嫁衣,把多年心虛拱手讓人。 至于父親的態度,以及他說了什么,有沒有對他心懷愧疚……這些根本不在顧言真考慮范圍內。 正如他離開時不是因為顧正秋的出現,如果有一天回去,也不是為了他的所謂股權誘惑。 他看得清楚,這輩子他與父母的緣分很淺,也許就是雙親病重,他前去床前探視慰問,盡到了法律層面的義務,這就足夠了。 謝寒安靜的聽顧言真訴說心里的矛盾,內心無比滿足。 他知道,顧言真像這樣愿意與人交心的時刻不多,而他卻正是最讓他信任的人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