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123節
覺得白泉的事有了譜,許融也定下心來了,倒回去含笑問林信:“第一日當值,感覺怎么樣?忙嗎?” “沒什么,就上了封書——” ** 這個時候,長興侯府里,蕭侯爺也正和藹問出了同一個問題。 “回侯爺話,一切都好?!眳尾┟髟诎盖肮Ь垂?,“學士給晚輩布置了抄錄文書的任務,頗為提拔晚輩?!?/br> 蕭侯爺點頭:“這就好?!?/br> 他言辭間其實不經心,但呂博明乍進侯府,一路所見目眩神迷,全然沒聽得出來,忙又想著話搭:“晚輩還見到了林狀元?!?/br> 蕭侯爺按在案上的手掌倏忽一緊:“哦?” 呂博明愣了一下,他能中探花,并不傻,覺出來蕭侯爺的態度與他所想的不相符,可到底是怎么個意思——他一時未解,下意識就多說了兩句:“林狀元是個內斂性子,話不多,不過晚輩沒想到他做起事來卻雷厲風行,為官第一天就敢聯名上本,連學士都未攔得住他?!?/br> 蕭侯爺眼底壓抑:“他上了什么奏本?” 呂博明就說出來,又憂心道:“依晚輩看,林狀元也是一片好心,但學士不知為何,起初就對他有些不大中意似的?!?/br> 蕭侯爺聽得“平涼”地名時,臉色變了一變,旋即又忍下來,不置可否地敷衍了兩句,即叫人領他出去賞一賞景。 這所謂“賞景”,實際上是阮姨娘要求的,蕭珊婚事連出差錯,好容易蕭侯爺又跟她說了新婿人選,她一邊歡喜,一邊卻又不敢置信——從前想找個舉人都黃了,怎么這下能有這么好運氣? 就要求親自見一見,同時讓蕭珊也相看一下。 因呂博明的態度也很積極,蕭侯爺以為此次必成,而蕭珊一直纏綿病榻,直到聽了這個消息,人才似乎好了些,能從床上掙扎下來了,蕭侯爺恐怕不叫她見,定了心,她重又臥病回去,斟酌之下,就同意了,以請呂博明用飯之名,將他叫進了府。 呂博明心里是有數的,出來以后,被下人領到花園,照理他該全心放到未來的千金妻子身上才對,但蕭侯爺剛才的反應始終在他腦海之中,令他覺得不太對勁,他就心不在焉,直到親眼見到鮮妍花樹旁立著的少女,才猛地驚艷了一下。 蕭珊相貌自來便好,雖因久病憔悴了不少,但底子仍在,呂博明出身普通人家而已,從前娶的妻子也不過中人之姿,哪里及得上蕭珊? 何況她還有侯府千金的光環加身。 呂博明的心思就全然轉過來了,見下人并不攔阻,忙過去見禮。 蕭珊柔弱回禮,她如今的心氣灰了一大半,只愿早日嫁出去,離了這個叫她膽戰心驚的地方才好,呂博明相貌不顯,可探花身份實在不俗,就是放在從前她也能勉強愿意,何況現在? 當下兩人隔著些距離,在不遠處阮姨娘及下人的監護下,搭了幾句話,居然客客氣氣,聊得不錯。 呂博明不知不覺,又說到了林信——他對蕭侯爺有敬畏,不敢出口詢問,但這疑問存在心里,下意識就要提及,林信在侯府里長了近二十年,與蕭珊也是至親兄妹,也許他能從蕭珊這里明白點什么呢? 說到底,他實在滿意這門婚事,也是不想失去,才格外注重蕭侯爺的心意。 他沒想到的是,蕭珊臉色一變,立即道:“你別提他,這府里提不得他?!?/br> 呂博明:“……” 他愣住了。 阮姨娘見勢不好,忙過來,道:“大姑娘,你累了,回去歇歇罷?!?/br> 蕭珊沒心情再說話,不但這府里提不得,她更聽不得——不是她對林信怎么樣,她現在如驚弓之鳥,根本沒那么多精力,只是一聽,就要想到自己身上。 她由阮姨娘扶著,轉身走了。 呂博明仍是愣著。 蕭珊反應如此,豈不是說,他先前想找話題拉關系與蕭侯爺說的那些話全錯了? 若令蕭侯爺對他生厭,那這門親事…… 第117章 參劾 許融把歇息好了的安子召過來, 問他使錢贖回白泉的可能性,安子愣了愣,意外道:“小人以為, 應該可行,慶王爺極好奢華,因此開銷極大, 他扣下大掌柜,就是想大掌柜替他打理生意, 貼補一二?!?/br> 依律制, 藩王是不許插手四民之業的, 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或使世仆, 或轉掛姻親名下, 不但當地官府無可奈何,就是報到朝廷來,天子一般不想顯得對親戚太刻薄,往往也不了了之。 既然安子也這么說, 許融就不猶豫了, 在他的協助下, 抓緊時間打理起商行來。 吉慶商行的總部設在蘇州, 白泉帶了一部分人到平涼去開拓新版圖, 留了另一部分老人在蘇州替他看家, 總賬也在那里, 許融去問林定借了兩個家將, 陪安子一起跑趟腿,去將賬本取來。 天氣愈加和暖,走運河順水而下可以直抵蘇州, 加上粗略盤賬的時間,大約半個多月就夠了。 想來這段時日之中,白泉總可以維持住平涼局面。 她就又琢磨起等商行那邊落定后,真正對接上慶王,要怎么跟他打交道、怎么把人平安換回來等事宜。 至于林信上的那封書,她與林信一般,都沒多想,他做了官,那自然是要擔起為民責任來的,這年頭百姓看天吃飯,看的不但是頭頂那個天,也是京里這個天,朝廷越及時得知旱情,越早做賑災預備,百姓們生的希望就越大,等過了這一季收成,撐到新麥種灑進地里,就能熬過去了。 事實上,朝廷的反應比他們想象的都要快。 報災是件大事,通政司的官員在將當日奏本分類時發現了這一封,未敢耽擱,當時就遞進了內閣,在內閣經過了一點爭執——因為這奏本上的其實奇怪,竟不是平涼方面的任何官員,而是來自不管庶務的翰林院翰林,其中一個還是新的不得了的新官上任,如此消息是否準確,是否需要驚動圣上,就成了閣老們爭議的一個點。 可爭執過后,即便是閣老們也不敢拖延,如果地方真的發生天災,誰不上報,這責任就在誰身上。 當日,票擬好的奏本遞進內宮圣案。 隔日發下,圣上準依票擬所言,著平涼官府從速回報,上書是否屬實。 圣命之下的響應就比岳翰林的家書來得快多了,十日后,平涼知府的奏本快馬送進了京,奏本上寫得分明,平涼今年雨水雖較往年少了一些,但并沒有流言所說的那么聳然,百姓們正在地里忙得歡快,情緒都十分穩定。 平涼知府且還喊冤,如平涼果有旱情預兆,他怎么會不上報,這必定是有人要冤屈坑害于他,求圣上替他做主。 翰林院里,岳翰林沉默。 因執意上書違了夏學士的意思,林信如今更無事可干了,他就常常到岳翰林這里來,消息傳進來的時候,他正也在。 “狀元郎,這次算我們時運不濟了?!绷季?,岳翰林嘆了口氣,抬起頭來道,“大約是我父親大驚小怪,不該信他才是?!?/br> 林信不為所動,道:“前輩,平涼知府所言也未必是實?!?/br> 他比岳翰林知道的信息要多一些,只是不好將白泉被捉進而可斷平涼知府為人的事直言相告。 岳翰林微有驚異,但想及他出身,忍不住還是將心思偏向了些過來——不是他盼著平涼有旱,可一來他也不覺得老父會誑到他頭上,二來,要真是報了個假預告,他臨告老的人晚節不保,再鬧個灰頭土臉,又怎么甘心呢。 “那就再等一等?!彼崔嗔诵那?,道。 真災情是不可能壓得住的,幾十萬人要吃飯,地荒了,本來的平民就只好成為流民,流到周邊地方去,但周邊又怎么可能接受得了這么多災民?這還是相對平緩的情況,若災民們餓急了,舉起反旗來都有可能,那事更大,就算本地隱瞞,周圍官府怕牽連,也要趕緊上報的。 但他們先等來的是一封參劾。 巧得很,這參劾的人也出自翰林院,與林信同院、同榜,正是新科探花、現任編修呂博明。 這一下子熱鬧了,翰林院在書香之外,又浮動起了許多心思與眼目,林信在院中行走時,都察覺得到衡量打探他的目光。 ——狀元和探花干起來了,哇。 才進院就這樣,連點緩沖時間都不留,真是后生可畏啊。 岳翰林很不解:“我那日瞧你們同行,不是很和睦的嗎?你幾時得罪了他?” 林信搖頭。 這些時日他一直坐冷板凳,呂博明一直被夏學士帶著打下手,眼瞧著栽培之意甚重,兩邊都沒碰面,怎么得罪得起來。 但他隱隱地也有點感覺,這緣故,恐怕是打長興侯府那邊來,呂博明之前那么主動跟他搭話,現在成了個陌路人,就算繁忙,也不至于此。 “急了些?!?/br> 那日與岳翰林下棋的另一個翰林過來串門,他姓丁,接著道,“但也有他的道理。乘著學士看重他,一鼓作氣將狀元郎壓下,你們這科榜眼又是個老實的,豈不是就剩他一枝獨秀了?!?/br> “也太急了些?!痹篮擦终J同老友的評斷,覺得多半如此,但他搖頭,“他又不是御史,不過才抄了幾天文書,強出頭參什么人?他這奏本寫了也是白寫?!?/br> 丁翰林點頭:“確實?!?/br> 依照朝廷規矩,朝臣被參劾是要上折辯的,位分高一些也更看重臉面一些的朝臣還會同時上奏請求解職,但這個前提是,出手彈劾的人份屬言官系統。 要是隨便什么人上書將朝臣罵一頓,朝臣都要做出反應,那也別做這個官了,天天解職都解不過來。 林信請教:“那晚輩需要回去閉門嗎?” 岳翰林想了想:“也可以,你做個態度出來,堵堵別人的嘴,也避避風頭。橫豎你在這里也是無事?!?/br> 林信便拱手應聲,出門去找夏學士報備去了。 夏學士今日的心情卻似不錯,聽他說了來意,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你知道閉門反省,也好?!?/br> 他的說法就與岳翰林那種替他著想的善意不同,但林信也無所謂,就掉頭回府。 然后許融就得知了他被參的事。 說實話,她先覺得有點新鮮:“???怎么參你的?” 林信:“……” 三言兩語告訴了她。 “哦?!彼c了頭。 林信忍了忍,他叫平涼知府懟了,又叫呂博明參了,都沒覺得怎么樣,但回家來居然換不到一點溫暖,他就不樂意了,堵住許融:“你就這樣?” 許融:“……呃?!?/br> 忍笑解釋:“從呂博明論起,他不參劾你,也會得到夏學士的任用,而從夏學士論起,他如想整治你,不會找不到一二言官出手,用不著叫一個新丁出來壞了規矩;如此,可見呂博明出頭與夏學士那邊有關系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有另一邊了——從他中探花至今,總有一個月了吧?夠他在蕭家里面打聽到些事了?!?/br> 許融分析完,笑了笑:“看來這門婚事必成了。祝探花郎如愿以償罷?!?/br> 之前她有稍微同情過呂博明,蕭侯爺這么搞來搞去,簡直像水鬼抓交替一樣,但這點善心本不足以讓她向一個陌生人發出警示——發出了也沒用,要怎么說才能抵消掉侯府千金下嫁的誘惑?而現在,就連這點善心也沒了,她只剩了冷眼旁觀。 林信目不轉睛看著她。 就覺得她這樣子特別好看,一分艷兩分薄涼三分算計四分胸有成竹。 “……你干嘛?” 許融忽然騰空,驚得叫了一聲。 林信把她抱到床邊放下,他頭一回這么干,也有點不好意思,耳根紅著,可眼神又很亮,修長身軀壓下來:“我不用去衙門了?!?/br> “但現在是大白天……你看外面太陽!”許融抗議。 又努力著撿回話題來:“我還沒跟你說大姑娘的事呢,我一直沒告訴你,她的身世問題恐怕比你還大得多,呂博明一心娶她,將來極可能自食其果,你不用跟他生氣……唔?!?/br> 當初逃出蕭家前與蕭珊的那番談話,她連林信也沒有說過,倒不是連他也想瞞,實在總有這樣那樣的事耽擱下來,加上她自己因對最終結論尚持謹慎態度,未得明證不想出口,就一直沒說得成。 “我沒生氣?!绷中庞H親她,道,“他要參我就參好了,我又不做他的官,用不著管他什么意見?!?/br> 是這個理。許融不由點頭,但又有點擔心:“他參你,會不會害你受什么處分?” “岳翰林說不會?!绷中蓬D了頓,“但也說不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