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89節
這種造成生母半生悲劇的舅舅,蕭信根本不想認,直接沉沉開口:“姨娘不是與了你一百兩銀子,叫你回鄉置辦田地嗎?” “花完啦?!表f大雄面無愧色。 那引路的伙計聽了嚇一跳,小聲脫口道:“這才幾天……” “我meimei嫁的是當朝侯爺,我大外甥才中了解元,成了舉人老爺,我花個一百兩銀子有什么了?”韋大雄理直氣壯,“要不是爹娘攔著,我早該上京享福來了?!?/br> 伙計不好和他對口舌,只得閉了嘴,連小岳站在一旁,也不好說什么。 韋大雄有滋有味地又喝了口茶,見茶盅見了底,還吩咐小岳:“怎么沒點眼力見的?還不倒茶?!?/br> 小岳這次并不理他,只是望向蕭信,等他發話。 “把他攆出去?!笔捫砰_了口,“這鋪子和他沒有一點關系,再來攪擾,就以滋事論,去順天府衙報官?!?/br> 小岳愣了一下,應聲:“是?!鄙锨鞍秧f大雄那本假賬本扯過來,揚手道,“您請吧?!?/br> 韋大雄呆了,他叫小岳哄了好一刻,自我感覺頗良好,這一下子面上下不來,跳起來道:“大外甥,你這心怎么比你娘還硬?我可是你嫡親的舅舅——” 蕭信一瞥小岳:“你等我親自動手嗎?” 他本來就是冷峻的性子,小岳久已聽說,只是頭一回見識,不敢再怠慢,忙道“是!” 招呼了另一個伙計,就把韋大雄往外拖去。 韋大雄蹬腿又揮手,只是他那身子在家時不知怎么糟踐的,虛得很,根本反抗不了,氣得一路大叫:“好你個無情無義的小輩,你要攀高枝,只認那公侯府里的,不認我這個親舅舅,你等著,我去衙門里告你——” 這時已到了外面,正在鋪子里看書的幾個文生驚訝地看過來。 許融覺得影響不好,蕭信到了這一步,應該是要把名聲注重起來的時候了,便想說話轉圜一下,蕭信卻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攔住,冷冷地由著韋大雄嚷嚷到了門外,才道:“現在就把他送去衙門,叫他去告?!?/br> “……” 韋大雄瞬間閉了嘴,他這樣總惹事的人本能地對衙門有所畏懼,并不可能真的去告。 “你、你等著?!睊觊_了小岳和伙計的手,他悻悻地丟下句狠話,轉頭跑了。 許融招手叫過紅榴哥哥:“你跟上他,看他在哪里落腳,做些什么,他身上應該沒什么錢了,等他花空了,沒處存身,你再出面,嚇唬他一回,給他些錢,叫他回鄉去?!?/br> 這種沾了血緣的瘟親戚最難處理,直接給錢是個無底洞,又不能上來就打一頓,只能嚇一嚇,先滅了他的心氣再說。 紅榴哥哥接過她給的荷包,點頭應聲,待她吩咐完,連忙瞅著人群里韋大雄的背影跟上去了。 許融隨著蕭信回府。 好處是叫韋大雄這一鬧,氣氛全壞了,至少今天蕭信是沒心情再找她說話了,而到隔天,他要去拜見知府,參加專為新科舉人舉辦的鹿鳴宴,與同年聚會等等事宜,比中秀才之后忙了幾倍不止,連蕭侯爺想找他說句話都不容易。 這些許融都參與不了,但蕭信中舉以后所帶來的身份上的變化,她人在府里也直觀感覺到了。 從前她的小院乏人問津,屬于蕭家的人手只有一個混得不行的彩蝶,解元喜報一張貼,好幾個托關系帶話想進來伺候的,想去蕭信身邊的小廝也不少,就像那天大管家的小兒子一樣,只是他人多在府外應酬,眾人一時湊不到他跟前,就全湊許融這里來了。 人情冷暖之翻覆,令得蕭夫人都不自在起來,請安時敲打了她幾句。 許融無所謂,事實上,她對蕭家的一切已經都無所謂了,她內心里感知到,她離開的時候快到了。 蕭信不等到明年會試以后再和她攤牌,因為他有自知,三十取一的鄉試中了頭名,十取一的會試只要不閉著眼睛去考都能在皇榜上掛個名,同樣,她的準備也該此時就做起來了。 想及此處,許融忽然多了一條思路:不要等蕭信告白出口,彼此難處,她只要收拾起嫁妝,做出要走行狀,他自然知道了她的答案。 至于蕭家里的那些謎團,去它的吧,由它們爛在這座腐朽的宅子里好了,蕭侯爺,蕭夫人,蕭倫,常姝音,阮姨娘,蕭珊,沒有一個活得多么開心遂愿,富貴里裹著一地雞毛,原少女許融沒有真正嫁進來,干干凈凈地去了,也許倒算件好事。 但愿她現在已經投到了一個好胎。 主意既定,許融就真的把嫁妝單子翻出來,開始琢磨著怎么轉移起來。 撇開蕭信那一關不提——許融盡力忽視掉她面對他的無能為力,現在這么干都像在落跑,蕭家本身不會坐視蕭信與她和離,那最好的解決之道,就是蕭信赴一任外官,她以隨任為名拉上嫁妝跟他走,到了外地以后,再拿上和離書走人,那時蕭侯爺和蕭夫人鞭長莫及,等他們反應過來要插手時,早已塵埃落定。 如果蕭信不外任的話——其實這個可能性更大,他只要考在一甲,就能直入翰林院,在京里辦成這件事就要難一點。但也不算太難,蕭信不是當年被蕭夫人逼著娶妻就只能娶的少年了,他靠自己爭來了話語權,如果他執意,蕭侯爺也得正視考量。 …… 蕭信忙忙碌碌地,不覺小半個月過去,時間到了九月中。 他終于空閑了下來。 也終于發現了許融的暗示。 許融松了口氣,她不能再明顯了,連白芙都在奇怪地問她“奶奶想做什么了”,事未成時,許融并不想叫丫頭知道。 蕭信沉默了好幾天。 除了白芙之外,別的丫頭們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府里一向多事,為了那個還在安南的沒影的林定,蕭夫人又和蕭侯爺大大吵了一架,吵到蕭倫出面也沒安撫得下來,連同常姝音也被卷進去受氣。 “大奶奶也是沒點眼色,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這時候又去向太太要大哥兒,不是找罵嗎?”紅榴有板有眼地搖頭。 “真亂?!毙鲁冗呧竟献舆呴e談,“還是我們這好,我們奶奶幸好嫁的是二公子?!?/br> 一大早,許融要和蕭信去請安,走出來,正聽見了。 要是以前,許融少不得附和兩句,比如夸一夸蕭信出淤泥而不染性端正人品佳什么的,但她現在心虛,不但不敢說,也聽不得這話,默默地就出去了。 “其實,”秋風涼似一層,路上時,蕭信忽然開了口,他的聲音也似秋風般颯涼,“我跟他們沒有什么不同?!?/br> 許融猶豫,聽不太懂,還是轉頭看了他一眼。 蕭信與她對視,目深而黯:“我懂你的意思,你不用收拾了?!?/br> “……”許融謹慎地琢磨了一下,他緩過勁來了?這是要放棄了? “二公子,你明白就好了——”她一下放松下來。 “收拾了也沒用?!?/br> 蕭信截斷她,撂給她第二句話以后,面無表情地大步向前走去。 第84章 你有本事,一輩子別和我…… 許融和蕭信鬧矛盾了。兩個人出來進去, 幾乎都不說話了。 過去從來沒有過,如今日子好了,主子們反而過不去起來, 也是一樁奇事。 雖然如此,對下人們影響不大,因為不論許融還是蕭信, 都不是蕭夫人那種會拿下人出氣的主,北院的氛圍就仍然不差, 丫頭們只是好奇又關心地觀望著, 希望他們早日和好。 許融對此表示無奈。 這波冷戰還真不是她開啟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不會以為還可以靠混和拖就可以解決問題, 但是蕭信拒絕與她溝通。 狠話是他撂的, 撂完就開始躲閃的也是他,好像他自己也知道不占理,說不過她,那么就干脆不說。 “二公子, 你不能這么幼稚?!痹S融鄭重向他道, 也顧不得他愛聽不愛聽這種詞了。 正走路的蕭信果然拉下了臉, 可是隨即他又把臉別了過去, 就是不說話。 許融:“……” 行吧, 今日份的努力又失敗了。 “二公子, 你有本事, 一輩子別和我說話好了?!痹S融向他開嘲諷, 她也不是一味只會對他客氣的。 話音落下,她見到蕭信半邊側臉上嘴角勾了勾。 ……有什么好笑的?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許融氣得手癢,伸手推了他一把, 不重,但蕭信全未出力抵抗,便隨她的力道踉蹌了兩步。 身后白芙:“嗤?!?/br> 許融無語了,這么鬧她的智商也不太高的樣子,都是叫他傳染的。 一路磕絆著,終于來到了正院。 他們沒能馬上進去,因為常姝音正在里面。 “二公子,二奶奶,請等一會罷,大奶奶似乎有什么要緊事回報?!?/br> 即使在蕭夫人的地盤里,丫頭們的態度也和氣了不少,從前不過攔阻,是不會多加解釋的。 許融點點頭:“知道了?!?/br> 蕭夫人與常姝音似乎是在密談,許融見到一向在蕭夫人身邊伺候的幾個丫頭也被遣了出來,散在廊下等待。 又一時,蕭珊來了,她如今的狀態又有不同,精神多了,雖則據許融所知,蕭夫人還沒松口,蕭侯爺不便直接去跟張老夫人提要求——但看這個趨勢,如果蕭夫人固執到底,蕭侯爺就越過她跟張家對話也是有可能的。 因為蕭侯爺這次的堅持,這個女婿到手的可能性越來越穩,蕭珊自然跟著心情不錯,連來蕭夫人處受排揎也不算什么了。 ——至于林定本人的意愿,并沒有人想得起來該問一問,軍戶出身的一個草根,人到中年才翻身,天上掉一個公侯家的美貌千金小姐與他,他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許融也不關心,她只是有點奇怪常姝音一大早地跟蕭夫人能聊什么,因大哥兒,兩邊產生了難以彌合的裂縫,據丫頭們議論,就前幾天還又鬧了場不愉快呢。 某種程度來說,之桃生下了這個孩子,也算是償報了舊主。 等待中,常姝音終于出來了。 但蕭夫人仍未露面,由常姝音代為傳了話:“太太今日有事,都回去吧?!?/br> 不要眾人請安了。 許融注意到她說話時始終看著蕭珊,這不太合理,常姝音與蕭珊沒有多少利害關系,常姝音要做好長嫂,不能得罪蕭夫人,也不能惹得蕭侯爺不快,一向對蕭珊就盡量回避,避不過時,才敷衍她一下,像這種主動有跟她沾邊的嫌疑是極少的。 …… 回去的路上,許融才發現自己又想多了,決定好了不再管蕭家的事,到底積習難改,覺出點不對勁,還是要琢磨一下。 反正時候不多了。許融安慰自己,蕭信又不跟她說話,閑著也是閑著,就隨便想想也沒事。 但是很快她發現自己沒有多想。 事出反常即為妖,無論這反常有多么微小。 就在這日午時,阮姨娘忽然拉著韋氏跌跌撞撞地來了北院,進門就哀求,說蕭珊陷在正院里,快兩個時辰了,眼看用午膳的工夫了,一點音信也沒有,求蕭信去衙門把蕭侯爺請回來,把蕭珊救出來。 蕭信冷淡問道:“珊姐兒早上和我們一起回來的,怎么會還在正院里?” 阮姨娘急道:“是回來過,后來太太又讓人把她叫過去了——來了好幾個人,當時我看著就覺得不好,哪里是請姑娘,竟像拘人似的,但太太的意思,我也不敢說什么,以為或是珊兒不恭敬,惹了太太生氣,太太要叫她過去訓斥幾句,那也只好受著。哪知道去了這么久還沒回來,我不放心,親自去看了,竟連院門都不叫我進去!” 阮姨娘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又拉韋氏:“jiejie,求你幫我說兩句話,都是做母親的,你知道我這心,油煎似的,我要是能出得去,早已闖出去了,也不來麻煩二郎,實在是沒法子了!” 韋氏好脾氣地安慰她:“你別急,大姑娘還在家里,就算太太嚴厲,想來總是安全的?!?/br> 阮姨娘只是搖頭:“你不懂,這是從未有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