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87節
她在家里鬧騰,蕭侯爺沒怎么放在心上,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原沒蕭珊真正發言的份兒,蕭信在考場里搏命的時候,他也終于擇定了兩個人選,拿回府來與阮姨娘比較選擇。 “這個是湖廣人氏,家里有良田千畝,是上一科的舉人,今年剛二十歲,因一心舉業,耽誤了親事?!?/br> “這一個就是京里的,家境本來貧寒,中舉后才好了些,人口則更簡單,家中只得一個寡母,原來說過一門親事,那女孩子福薄,定親沒多久歿了?!?/br> 阮姨娘聽了,舉棋不定,前一個家境算殷實,但隔得太遠,萬一這科不中,蕭珊就得跟他回老家去,三年后再戰;后一個倒是在本地,但又定過親,又窮,只怕蕭珊更不樂意。 蕭侯爺不以為這是什么問題:“多給珊兒些陪嫁就是了,珊兒性子嬌慣,若嫁過去,不需應付那些妯娌,只一個寡母,有我們看顧著,再厲害也欺負不著珊兒?!?/br> 阮姨娘聽他說多給陪嫁,心里就平順了:“侯爺說的是,錢捏在珊兒手里,就像二奶奶一樣,二公子什么不聽她的,憑她做什么都不攔她,還事事護在頭里,也不錯?!?/br> 蕭侯爺見她也愿意,就拍了板,決定先叫人來當面看一看。 事未成,為了不顯人耳目,他打算等蕭信出場以后,命蕭信去邀,文生之間結交要自然許多,邀來府里吃頓飯,成就成,不成趕緊再想轍。 但意外在這之前到來了。 蕭珊得知了這一消息,不愿認命,她偷偷跑了。 倒也沒跑遠,據她的丫頭招認,她是要去吉安侯府,當面問一問許華章。 這當然算很不規矩且忤逆了蕭侯爺,但她如果真的去到了吉安侯府,其實沒多么嚴重,拘回來訓一頓就是了,問題在于,她在半途上失蹤了。 蕭侯爺親自去問,許華章一頭霧水:“找我?找我干嘛?我跟她又不熟!” 堅稱沒有見過蕭珊。 蕭侯爺震怒非常,但還是相信了他,因為許華章雖是京里知名的紈绔,拐帶蕭珊實在沒必要,蕭珊倒貼他還差不多。 蕭侯爺只得回來撒人手出去尋,又不能大張旗鼓,叫外人知道敗了蕭珊的名聲,又要撒出盡可能多的人盡早將她找回來,一旦在外面過了夜,問題就大了。 于是,蕭信從考場出來以后,才歇了一夜,來不及做別的,先加入了尋人的行列。 他的運氣實在比別人都好些,這日將傍晚時,他先尋到了蕭珊,或者說,是救了蕭珊的人先尋上了他。 “二哥?!闭驹谒媲暗氖捝阂律颜R,但看上去受了不少累,扶著一個丫頭,氣喘吁吁又楚楚可憐地叫他,只叫了一聲,眼淚先下來了。 “二郎,你是二郎是不是?” 那護送蕭珊回來的中年男人眼神大亮,沖上前來,熱情洋溢地拉扯住了蕭信的袖子:“我是你舅舅呀——!” 第81章 舅爺,義子 蕭信帶著蕭珊與那自稱是他“舅舅”的中年男人回了府, 眾人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這件事說起來,有巧合也有必然。 中年男人上門來尋親,一開口先說meimei嫁在府里, 又自稱是舅爺,但他一身布衣,府里不論是蕭倫, 還是蕭信蕭珊等,禮法上的舅舅都是張家的三位爺, 哪個也不是這模樣, 小廝們就把他當了騙子, 才聽他說了個開頭,就鄙夷大笑地把他趕開了。 此時蕭珊正與丫頭從角門溜出來, 蕭珊拿了蕭侯爺的物件, 說是奉了蕭侯爺之命出門,門房小廝猶豫著沒敢攔,中年男人見她似乎有些身份,想從她身上找到門路進府, 就悄悄跟上了她。 蕭珊是真要往吉安侯府去的, 她對許華章未必真有多少念念不忘的情意, 但這個人選是她目力所及唯一合適的, 當被現實逼入墻角時, 哪怕明知那是道南墻, 她也要上去撞一撞, 撞破了腦袋才死心。 只是事到臨頭, 她出門太少的弊端又出來了,她沒去過吉安侯府,大致知道離得不遠, 就一股勁地走去了,誰知走錯了反向,越走越偏,等她發現不對時,連回府的路也找不到了。 蕭珊有點發慌,遂叫丫頭去問起路來,可她不知道她這樣嬌怯怯的少女有多招人惦記,給她指路的大娘是個好人,旁聽到的兩個小子卻生了壞心,綴上了她,到一個人煙少些的地方時,就跳了出來。 中年男人起初不知道她走來走去的干什么,直到她問路時,才知她是走錯了道,半天什么也沒干成,他累得不輕,心中頗覺晦氣,只得又跟回來,不料這時倒得著了個表現的機會,忙出了頭,那兩個小子膽色并不壯,見有男人出面,撂下幾句狠話,就跑了。 中年男人順理成章地護送了她們,蕭珊受了一回驚嚇,只想趕快回家,也沒心思去找許華章了,于是在回來的路上,終于與蕭信匯合上了。 …… 蕭珊被蕭侯爺領走教訓了,她給蕭信遺下了一個問題。 韋氏聞訊趕來,震驚后認證,這又干瘦又有些虛浮之態與她幾乎沒什么相像處的中年男人,還真是她的弟弟,蕭信血緣上的舅舅。 “爹和娘都去了,我那不要臉的婆娘跟人跑了,家里的米缸連一粒米都沒了,我只能來投奔你了啊,大姐!”韋氏之弟韋大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韋氏不怎么動容,她看上去反應有些遲緩:“——怎么會?你們回鄉時,不是帶走了一大筆銀子嗎?” “爹先生了病,后來娘也生了病,為了給爹娘治病,那些銀子都花完了不說,還欠了筆外債呢?!表f大雄訴苦,“要債的天天堵到門上來,那賤人受不得貧苦,趁我不備,就跟個縣里來收糧的糧商跑了?!?/br> 說著左“賤人”右“yin/婦”,把給自己戴了綠頭巾的妻子罵了百十遍。 許融安靜地旁聽著。 韋氏話也不多,她跟這個弟弟已有二十年不見了,看他的眼神都是陌生的,只有聽他提到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時,才怔怔地紅了眼圈,落了幾滴淚。 說實話,她的反應比許融預想的要平淡很多。 “你以后不要說是二郎的舅舅了?!钡软f大雄那一大通罵完后,韋氏的神情更平靜了點:“當初你們把我賣了來,我就只好算人家的奴婢,誰家會把奴婢的親戚當親戚?!?/br> 韋大雄有點急:“大姐,你怎么這么說呢?你可是良妾,衙門里都過了文書了,你又給他家生了兒子,我路上聽那大小姐說了,二郎現在可有出息了,都考中秀才了,要是再中了舉人,那走出去人家都要叫一聲老爺了——” “那也跟你沒關系?!表f氏道,“你要是不信,去侯爺、夫人跟前稱一聲舅舅,你瞧他們攆不攆你出去?!?/br> 韋大雄悻悻地,方不說話了,過片刻又忍不?。骸按蠼?,你怎么在這享福享的,把心享硬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從前你多疼我?!?/br> 韋氏輕輕道:“是呀,爹娘也疼你,就為了疼你,給你掙一份家業,把我賣了?!?/br> “……大姐,什么賣不賣的,多難聽哪,你瞧你這身上穿的戴的,哪樣不比人強?爹娘為了你著想,才送你來過這好日子?!表f大雄說著說著,又理直氣壯起來,“你要是嫁給隔壁那個天煞孤星,這會兒有沒有米下鍋還難說呢,再說,他命那么硬,一家早早死絕的,說不定連你也一塊克死了——” “你!”韋氏臉色變了,這是她自見到韋大雄以來,情緒波動最激烈的一次,但終究溫柔慣了,說不出狠話來,只能阻止道,“你不許再說了?!?/br> “好,好,不提就不提?!表f大雄倒聽話,且也有點自悔失言的樣子,打了自己一嘴巴,又忙道,“大姐,那些事過去就算了,如今我就你這一個親人了,你可千萬拉我一把??!” 畢竟是親弟弟,韋氏也不可能才一見面就把他攆走,盡量嚴肅地囑咐了他好幾句話,叫他不要亂說亂走動,等他一一都答應了,才讓蕭信安置他先住下。 偌大的侯府,這種來投靠的三親四友一年到頭斷不了,外院有單獨的一塊地方辟出來作為客房,蕭信便領了他去了,又要先稟告蕭侯爺一聲,蕭侯爺正把這個兒子重視起來,這點面子不至于不給,隨口就答應了。 韋大雄不知高低,探頭探腦地還想進去親自跟蕭侯爺搭話,蕭侯爺這就沒空理他了,韋大雄話沒搭成,只得罷了,去客房的路上不死心,又嘮嘮叨叨地攆著蕭信說話,無非是一訴苦二要錢,把蕭信煩得回到小院時,臉色很有些不好。 “二公子跑了大半日,先歇一歇吧?!痹S融給他倒茶,又安慰了兩句,“是不是他說什么不中聽的話了?別往心里去,我瞧姨娘那樣的好性子,都不是很愿意理他?!?/br> 二十年不見的弟弟,還能剩幾分情分。 何況,她從前就覺得韋氏不那么甘愿進侯府為妾,如今從韋大雄的話里可知,非但如此,她可能還經歷了一番與心上人的離散。 “二公子,”她想了想,還是含蓄提醒,“那些從前的事就別讓他往外說了,傳開來,只怕對姨娘不好?!?/br> 蕭信把茶喝了,臉色和緩了一點,點頭:“我去跟姨娘說,過幾天,給他點銀子就把他送走?!?/br> 韋氏這時候已經回去了,蕭信歇了一刻,過去李院,韋氏很好說通,一聽就答應:“二郎,你做主就好,我也是這個意思,其實當初他們就從侯府拿了好大一筆銀子,若老實經營,是不會花完的——” 韋氏說到此處止住了,畢竟是過世了的爹娘,不論從前多少傷心,不好再埋怨什么。 不管怎么說,有韋氏如此態度,這件事就算定下了。 再說蕭珊那一頭,她這一場沒白鬧,蕭侯爺盛怒之下禁了她的足,但過后緩了兩日,不知是不是后怕她差點出事,居然讓步了,不再逼她在那兩個舉子里面二選一,而是又想出了一個新的路子。 潛力股不但文生有,武將也有。 舉子算不得官,武將總是官身了,說出去比前者好聽一點,蕭侯爺要出力提拔也更容易一點。 當然,像蕭琦說的那種同知之子是不行的,蕭珊挑來揀去,要是最后還是落得和蕭琦一樣的夫家,那她怎么甘心,除非這夫婿年少有為,本人已經做到了同知位置還差不多。 不知是不是蕭珊在婚姻上的背字走到了頭,蕭侯爺剛動起這個主意來,居然就正巧出現了個人選。 不算非常合適,年紀有點大,三十六歲了,但從未娶過妻,據說是因為出身軍戶,十六成丁時應役入了軍,起初運道不好,足有十來年都在邊疆苦哈哈地屯田,既摸不著戰功,又窮得叮當響,哪里找得到女人成親。 直到安南叛起,英國公從各地調兵,此人在調令之列,卻似風卷云動,脫胎換骨,每出戰必有斬獲,功勞累積,很快入了英國公的眼,英國公愛才,著意提拔,他也不辜負英國公的期望,凡領兵,別人避不開的陷阱他能避開,別人打不贏他的叛軍他能斬首,英國公愈加看重,不但軍功一點不落地給他計著,還將他帶在身邊,當做了半個軍師使。 此人字認不得幾個,兵書沒讀過半本,卻天生的會打仗,向英國公獻了兩回計策,英國公就得了兩回大勝。 正是之前報過捷的那兩次,每封捷報上都有他的名姓,在上一次時,已經升到了五品。 如今隨著桂花飄香,英國公的第三封報捷奏本送進了京,這一次不但是大捷,還是完勝:安南反叛勢力中最強的一股、自立為王的叛王授首,反叛軍被殲大半,困擾安南多年險至南疆糜爛的危險終于消去,這一仗至少能保當地二十年太平。 排在敘功名錄第一的,就是此人:林定。 叛王首級為他親手斬下,論功敘賞,一個伯侯爵位也當酬得。 英國公對這一手栽培提拔的愛將極為欣賞,與奏本差不多同時抵京的家書中透露,有意收他為義子,待將安南局勢收尾后,如蒙圣上允準,班師回朝后,就在京中擺宴公告,如今提前說給張老夫人,叫她心里有個準備,也做些安排。 蕭侯爺正把林定的履歷要來看完,聞聽了這個消息,發了下愣:這可不行! 急匆匆走去找蕭夫人。 第82章 又一封捷報 蕭夫人正忙著。 換季秋涼, 大哥兒夜里沒睡好,著了些風寒,蕭夫人又心疼又惱怒, 把守著他的嬤嬤丫頭罰了一圈。 蕭侯爺進去時,她仍有余怒未消。 蕭侯爺見了,忍耐下心情, 先問了兩句,他對這個孩子無可無不可, 庶長固然叫人頭疼, 但子嗣昌盛又不是件壞事, 在整個過程里,他最終就保持了站干岸的態度, 由著蕭夫人去出頭處置。 “真是一眼看不到都不行, ”蕭夫人抱怨,“音娘還總想著要過去,她怎么帶得好?!?/br> 這種婆媳斗法蕭侯爺就不參與了,左耳朵進, 右耳朵出, 聽她抱怨完, 估摸著她情緒好點了, 才將來意說了出來。 要說蕭侯爺為了此行順利, 已經拿出了少有的耐心, 但他還是失算了。 “收不收義子, 是我爹的決定, 也是張家的事,我去多嘴做什么?!笔挿蛉似鸪醪灰詾橐?。 蕭侯爺不得已,干咳一聲, 把理由說了出來:“珊兒的婚事一直沒有著落,我看這個林定除了年紀之外,別的倒都和珊兒堪配,等他隨大軍回朝以后,我想把他叫來,親自看一看,若沒什么不妥,就說給珊兒?!?/br> 蕭夫人一愣。 蕭侯爺以為她意見不大,就安排起來:“你回娘家去和岳母說一聲,先把這個收義子的風聲按下來,若傳得多了,等人進了京,就不好說話了?!?/br> 英國公真把林定收了義子,和蕭珊可就錯了輩,所以蕭侯爺著急。 “……”蕭夫人卻冷笑起來:“好不好說話,跟我什么干系?我說侯爺今日好性兒,走來聽我說了這么些閑話,原來是為了金貴的大姑娘!” “你又來了?!笔捄顮斅犓@個話音就頭疼,皺眉道,“她一個姑娘家,你何苦總跟她為難,早日叫她嫁出去,不比留在家里彼此生氣的好?!?/br> “是我跟她為難嗎?我怎么敢為難她!”蕭夫人冷笑連連,“打小起,侯爺就看不慣我管教她,她請個安,都隔三差五地告假,我要教訓,侯爺就攔在頭里,說她身子不好。別的更不用提了,我竟不知我究竟為難了她什么!” 蕭侯爺啞然,他不能否認這一點。 蕭夫人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從倫兒算起,家里還有誰像她這么得侯爺的看重?如今我年紀大了,侯爺要心疼她,只管心疼去好了,我攔不得也不想攔了,但侯爺踩著我的臉不算,還想拉著我娘家給她抬轎,我告訴侯爺一句,休想!” “你、你真是——”蕭侯爺狼狽又有些生氣,“說的都是些什么,什么抬轎不抬轎的,岳父又不缺兒子,大舅兄和二舅兄都爭氣有前程,并不非得收這一個義子?!?/br> “那侯爺就必定缺這一個女婿了?”蕭夫人反問,“侯爺不是一直覺得大丫頭好嗎?比公主也不差什么,由著她要什么人就找什么人,既然如此,想找個好女婿也容易得很,用不著把主意打到我娘家身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