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67節
算了吧,還是拖著,再拖一拖,這事就沒了。 他們還是愉快的合作關系。 就在這時,一位背著醫箱的灰衣老者前來求見許融。 許融聽了紅榴的傳話,頗有點莫名——她這小院沒人生病,也沒叫大夫,但因閑著,還是讓把人請了進來。 做人一般不要得罪大夫。 這是她前世的生存經驗。 與灰衣老者同來的還有一位中年婦人,婦人衣著不顯,地位倒仿佛還比老者高些,先進了門,屈一屈膝行禮:“奴奉太子妃命來?!?/br> 許融吃了一驚,忙讓人看座,卻仍不知她的來意,一邊讓人上茶,一邊探問。 中年婦人坐了半邊椅子,神態莊重,道:“吉安侯夫人曾為您自外面求了幾張方子是嗎?” 許融點頭。 “這就是了?!币蚪酉聛韨鞯氖翘渝脑?,婦人又站起來,道:“娘娘有言,診病還需大夫親自看視過才好,外面求的方子即便不錯,不一定合用,娘娘因此為您薦來這一位于大夫?!?/br> 許融跟著站起來,腦袋少有地有點空白:“……” 婦人的話還沒傳完,跟著問道:“不知府上二公子在嗎?娘娘諭言,是要傳與兩位的?!?/br> 許融困難地道:“——在,倒是在的?!?/br> 婦人有些欣然:“那就請二公子一并出來吧?!?/br> 東次間的簾子于此時一動,是蕭信終于聽見動靜與他有關,自己走了出來。 他正推敲一篇文章的用詞,心神猶在里面,沒十分聽清婦人的說話,出來了看一看婦人,又看一看老者,最終看向許融。 等著她給解釋的意思。 許融很想望天。 她真的不想抱大腿,但這位太子妃娘娘,為人也太實在了啊。 第62章 診脈 許融最終把蕭信拉到一邊, 花了一點時間小聲向他解釋了一下這是怎么回事。 所以要避開那婦人,是防著蕭信如果不愿,還有空檔想個說辭回絕掉。 蕭信聽完了, 表情像有一點醒神,道:“哦?!?/br> 然后他就在堂屋坐下,自己捋了袖子露出手腕來——手掌下邊緣處還有一點磨蹭到的墨跡, 向灰衣老者道:“有勞?!?/br> 那老者倒愣了一下,才忙跟著坐下, 替他把起脈來。 中年婦人沒有繼續留著, 而是主動退遠了些, 只是屋舍窄,她這一退就只有退向了屋外, 許融見她是不欲旁聽診斷的意思, 心道怪不得太子妃有賢名,使出來的人這份分寸就難得,便示意白芙。 白芙會意跟過去請婦人至隔壁喝茶。 許融則排隊等診脈。 她心境輕松,這件事雖然來得突然, 但除了剛穿來那段時間, 她身體一向健康, 快一年下來連場風寒也沒得, 現在就不過走個過場而已, 至于蕭信, 他也沒有病弱傾向, 且不像她曾摔過, 更不會有問題了—— 然后她就眼睜睜看著老者表情漸漸凝重。 不、不會吧——? “請爺換一只手?!崩险呶⑽⑶飞?。 蕭信換了左手上去,他沒在意什么,只是察覺到許融目光, 抬頭跟她對了一眼,然后—— “我沒事?!彼麗懒?。 “嗯?嗯?!痹S融連忙把目中的震驚收斂了些,但心中禁不住亂想。 她看過好一陣子大夫的,真沒事,用不著這么診來診去,比如她后期將痊愈時,大夫只就著她的脈聽了一兩分鐘就罷了,病家的脈象各式各樣,康健常人的都差不多,好不好,一試就知道了。 就到她那個時代,也差不多,常有人抱怨醫生態度差,但醫生時間寶貴,態度越漠然看診越快越表示沒大事,倘若慢條斯理地噓寒問暖問飲食起來,那反而要當心了。 “不知爺一向起居如何?” 許融心里猛地一咯噔。 怕什么來什么。 “如常?!笔捫诺?。 這回答太寬泛,老者進一步細致問道:“幾時起?幾時歇?日用膳食如何?” “大約卯初,子初,飲食——”蕭信頓了頓,還是道,“如常?!?/br> 老者仰臉沉吟了一會,再度問道:“卯初到子初——約三個時辰,爺這三個時辰可都睡實了嗎?” 蕭信沒有立即回答。 說是子初,哪里就能丟下書本立刻安睡了,總得將筆墨簡單收拾,上床以后那文章也免不了還在心里徘徊一二,真到入眠,差不多就是凌晨了。 老者將他的臉色望了一望,便明白了,搖頭道:“爺若能清潔精神,沾枕即眠,一日只睡這三個時辰也還不妨,若躺倒以后仍舊不舍詩書,乃至夢中作文,那就耗神太過了。在下觀爺的脈象,已略有氣虛之癥,爺如今年輕,還不妨,但如長此以往,必然損傷元氣,乃至血氣兩虧,都不無可能?!?/br> 許融與蕭信一起聽完。 蕭信:“哦。多謝?!?/br> 他就站起來,要把位置讓給許融。 許融震驚了,抬手把他拽得重新坐下,對著他質問:“你做什么去?大夫都說你虛了,你就‘哦’?!” 蕭信表情終于變了,變動還很明顯:“我沒虛。大夫說了不妨?!?/br> “你還這么大意,今天不虛,明天也要虛掉!” 許融氣極了——她本來還沒有這么生出火氣,只是驚,不料他把自己搞成這樣,還敢頭鐵跟她嘴硬,她的驚就全轉成了怒,這怒不但有對他的,也有對自己的,蕭信的苦讀她全部看在眼里,卻沒想過他在其中耗費了多少心力,他固然有天賦,然而起步晚的短板也太明顯了,要追上與他一般的讀書人且還要跑到前面去,得有多么難?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八個字說起來簡單,真要做到,獻祭的是心頭精血。 “咳?!崩险吒煽攘艘宦?,他年長見識多,病家和病家家屬當著他這個大夫懟起來的場面不稀奇,他口氣仍然淡定,“這位奶奶說得對,小病不以為然,必然拖成大病,爺不可不留神啊?!?/br> 蕭信沉默片刻后道:“我知道了?!?/br> 許融壓了一下心緒,請教大夫:“他還有別的問題嗎?” 蕭信臉色有點變,又忍不住道:“我沒有——” 總算老者搖頭:“奶奶不必憂慮,爺根基底子是好的,只是煎熬太過了些,接下來若能張弛有度,調理過來就好了?!?/br> 許融本來要點頭,聽他提到“底子”一詞,忽又想起來,忙道:“老先生,二公子生下來是早產,他根基果然沒事嗎?” 老者訝然:“是嗎?在下學淺,未看出來?!鞭哿税押?,又將蕭信的臉色打量了一下,“如此的話,爺算調養得不錯了,只不可大意,更要保重才是?!?/br> 這時代好好生下來的足月兒都不一定養得活,別說早產的了,所以大夫有此語。 許融代為應聲:“老先生的囑咐,我們記下了?!庇终埥?,“二公子這癥候可需開方抓藥?” 老者想了想:“在下開一副補元氣的罷,二公子若愿意吃,就吃七天一個療程,若不愿意吃,也無妨,要緊的是儉省精神,放松胸懷,若能做到,倒比吃藥還強些?!?/br> 許融再度點頭,一一都記下。 然后才輪著她診脈。 果然,到她就很快,老者為謹慎見,也將她左右腕脈都診過,耗費的不過只診蕭信一只手的時間,一會之久就收了手:“奶奶氣血完足,十分康健?!?/br> 當然了,她的睡眠時間快是蕭信的兩倍,日常也不cao心,嫁過來至今,就正經生了今日這一回氣,這身子要還不好,沒天理了。 許融起身,蕭信這次總算自覺了點,將老者請到東次間里去寫方子,許融則將中年婦人重新請過來,聊了幾句,言語里得知她姓金,因資歷老,且在太子妃身邊服侍,宮中人皆以“姑姑”相稱。 金姑姑沒有久留,待老者寫完藥方后,就隨著一道告辭了,許融一人封了一個紅包,老者出診要診金,自然收了,金姑姑略有推辭,許融含笑又塞了一回,她便也收了,態度更和氣了些,也不去見長興侯府其余人,徑直出府門回東宮繳差。 這個時辰,太子妃與太子午歇剛起,太子欲要出門,見她請見,知道她去做什么的,腳步又停了停。 太子妃坐在妝臺前示意:“說吧,可還順利嗎?” 金姑姑福身道:“娘娘的吩咐,自然是順利的,蕭家那位二公子與二奶奶皆十分感念娘娘的仁慈厚愛?!?/br> 太子淡淡道:“那診得如何?” 金姑姑的口氣不覺放得更恭敬了些——做下人的,體察主子臉色是最基本的基本功,打那日從誠安伯壽宴回來起,太子就似心有不悅,雖然面上沒怎么顯露,那份心緒上的煩躁自舉手投足里透了出來,東宮上下的氣氛因此都肅然了些。 金姑姑心中隱有猜測,但即使知道猜得不錯,她也一字不敢流露,只老實道:“回殿下,奴婢去時,娘娘囑咐了,不令奴婢旁聽診斷,免得一番好意反使人尷尬?!?/br> 太子臉色更淡,抬步要走。 “但——”金姑姑自覺回話不得太子心意,一慌,忙道,“但奴婢回避在隔壁時,隱隱聽得堂屋有爭執聲,待奴婢回來,見到那位二奶奶眉間也像有些未消的怒色,于大夫則由蕭家的二公子陪著寫方子,想來——不知哪一位,是診出了些不妥的?!?/br> 一旁的太子妃想阻止,無奈金姑姑話太快,她沒阻止得及,只好待她說完,無奈地嘆了口氣:“叫你回避了,你又說人家的私事做什么?!?/br> 金姑姑懦懦道:“娘娘,是奴婢多嘴了,只是奴婢想,殿下也是一番關切的好意?!?/br> “不錯,孤不過聽一聽,又不會告訴旁人去?!?/br> 太子不急著走了,倒回來,到太子妃身邊,將正為太子妃服侍釵環的一個宮人揮退,自己在妝臺上望了望,撿起一支鳳釵來,往太子妃頭上比劃,邊笑道:“太子妃,你使出去的人老實,說不知是哪一位,你聰慧遠勝過她,你猜,是哪一位?” 太子妃起先端坐不動:“妾身不知?!?/br> 但見太子不依不饒,要將那支鳳釵為她插進發髻里——沒插得成,倒快把她剛梳好的發髻攪亂了,伸手去奪,太子舉高了手,她又奪不到,只得道;“——不生氣的那一個!好了,殿下,婦人家的東西,你又不會,偏在這里鬧什么?!?/br> 太子方把鳳釵丟回了妝臺上,卻仍不走,高大的身形俯下來,把腦袋伏到太子妃肩上,低聲道:“是啊,有問題的人,哪里還好意思生氣?!?/br> 太子妃隱有笑意。 太子道:“鶯兒,你笑孤。你是不是想說,只有孤這個不講道理的?” 太子妃抬手,輕輕摸他的臉,搖頭道:“殿下,妾身只想說,妾身與殿下榮辱一體,誰笑殿下,妾身也不會笑?!?/br> “那你笑什么?” “妾身為殿下高興,也為自己高興?!碧渝f著,微微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聲音變得極低極柔,“于大夫說了……殿下并不要緊,調養得順利,也許明年,妾身就能為殿下孕育一位小殿下了?!?/br> 太子隨同她看下去,目光也變得柔軟了,再開口時,語氣變得悠然:“那個小案首,孤現在倒想看看他的臉色,叫他跟孤放大話?!?/br> 太子妃這次不認同了:“殿下為儲君,當為萬民表率,怎可笑話自己的子民?!?/br> “誰笑話他,孤豈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孤不過是——” 太子沒說完,自己搖頭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