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57節
雖然她根本看不清具體寫了什么。 她又拉蕭信:“二公子,我們下去看?!?/br> 蕭信望了一下底下的人群,搖頭:“我自己去吧?!?/br> 許融堅持:“一起去,叫我也看看?!?/br> 蕭信有一點無奈,他自然也是高興的,可不知道許融哪兒來這么大熱情——簡直到有點任性的程度,也不講道理,他跟她對視片刻,認輸:“走吧?!?/br> 許融興沖沖地當先下去,帷帽也不想拿。 蕭信只好把她護在前面,白芙和車夫也跟過來在兩旁擋著,他們在人群里奮力地擠著、開拓著,圍觀的不單有學子,大字不識硬要擠在里面湊熱鬧的也有,足有小半柱香工夫,他們終于擠到了最前方的榜單底下。 近距離對上那兩圈座次號,蕭信一眼找準了屬于自己的那個,他目不轉睛。 親眼來看見還是不一樣的。 他的心高高地揚上去,又一點一點慢慢地落下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被他虛籠在懷中的少女,她到底還是被擠到了些,腦袋幾度撞在他身上,把頭頂發髻撞得有點毛茸茸的,但她自己毫無所覺,興高采烈地仍是仰著頭,像發現什么珍奇物事一樣去看那張榜。 “有這么好看嗎?”他在她耳廓上方問,吐息溫柔。 “好看?!痹S融點頭,并無察覺他的目光,她語帶唏噓,“二公子,你不知道,我也是個讀書人啊?!?/br> 要不是此地風俗如此,要不是她懶得逆天而行,她說不定能和蕭信做個同窗。 “……” 蕭信想到了她那筆字,默然。 一會之后,他催許融:“回去吧,我還有三場要考,這也不算什么?!?/br> 許融也看夠了,答應著轉頭跟他往外擠,邊問他:“怎么還考?你是頭名,后面可以不參加的吧?” 縣試其實不只考之前的一場,一共要四場,內容略有不同,考一場出一次榜,但以第一次的最重要,這次能考在團案上,基本就穩了,所以閑漢們敢于早早地就來報喜。而名次靠前的還有特權,可以不去后面的場。 待四場全部考完以后,會再出一張總的長案,那時會有最終的名次,第一名就是縣案首,也就是俗稱的小三元的第一元了。 蕭信回答她:“我問了先生,先生說,不論我第一場如何,最好去將后面的三場全部考完,練一練心志?!?/br> 這個道理許融明白,考場發揮非常重要,蕭信起步晚,他尤其需要這種經驗上的累積——其實一般學子也需要,不過有些人求穩,如果前面答得不錯,加考了兩場,反而考砸了,那不如算了。 她還明白,這四場是通關制,第一場團案有名的才能去第二場,第二場過了才能去第三場……每次與團案同時貼出的會有一張副榜,副榜上的學子也可以參加考試,團案上的一旦失手,就會由副榜遞補上去,總而言之,競爭非常激烈。 這都是她提前打聽過的,如此角逐之下,蘇先生仍要求蕭信場場不落,可見其嚴厲了,但同時,這也是信任。 許融見過蘇先生,知道他不是個拘泥的人,如果蕭信不行,他不會強求他出頭。 在閑聊中,他們回去了侯府,一路話說下來,不但蕭信本來就穩得住,許融也平靜下來,但侯府中驚訝的浪潮才開始不久,并越掀越高。 蕭信若只是取中,還能說運氣好,可取了個頭名,就不是這兩字能解釋的了。 不說原就在府中的人如何反應,連晚間蕭侯爺聞訊以后,也呆立了一會兒,叫蕭信過去。 蕭侯爺出門早,沒見著閑漢報喜和許融撒錢的盛況,他是從衙門回家以后才聽說的。 燈火通明下,蕭信來到了他面前。 蕭侯爺沒坐,背手仍舊站著,長久地打量著這個兒子。 他忽然發現蕭信不知何時已長得比他高了。 也不再是那副沒精打采的耷拉模樣,少年肩背挺直,像一竿青竹,雖仍然漠然而好似凝霜,但因此愈顯矯矯之勢。 蕭侯爺幾乎吃了一驚。 什么時候變的? 想不起來。 好像天天見到這個兒子,也好像從來沒認真看過他。 他不缺子嗣,承繼家業的長子,貼心聰慧的幼子,都有了,中間的這個次子就不那么重要,何況他從前也實在不討喜。 父為子綱,難道要他做老子的倒過去討好兒子不成。 但這時候蕭侯爺終于找到一點久違的父愛了,不覺把臉色放得和悅了些,叫蕭信坐下,問了他些讀書上的事——蕭侯爺是武將,但為了給蕭儀找先生,正經也打聽了些舉業的問題,這時候要問,也尋得出話來問。 他問第一個問題的時候,蕭信怔了一下,旋即答了。 他再問,蕭信再答。 三個問題問過以后,蕭侯爺:“……” 他啞火了。 蕭信的態度稱不上不好,可就與他想象的有距離,如果是蕭倫,這時候應該恭敬而不失親近;如果是蕭儀,該直接挨到他身邊來了;只有蕭信,他好像自帶了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在周身劃出一個保護圈。 豪貴子弟目無下塵沒有什么,但他這個生身之父也被當做生人劃分到圈外,蕭侯爺就感覺很不好了。 不好還說不出來,父子親近應當由心而發,添了命令,整個味就全變了。 蕭侯爺現在就覺得索然無味。 而他一旦不說話,蕭信就更不說話了。 沒有任何要跟他借機修復關系的意思。 蕭侯爺再看他一眼,只覺噎得慌,再也不想說什么了,一擺手,將他打發了了事。 ** 蕭信一路疾走,回到北院,進了堂屋,在通往臥房的簾子前站了一會兒。 院子里很靜,他要連著下場,許融怕丫頭們吵著他,這一陣子都早早就叫丫頭們各自回屋去了,她自己也歇得早,只是在外面的堂屋給他留了燈。 桌上燭光微微搖曳,旁邊放了一盤瓜果和一盤點心,他知道都是留給他的,他在瓜果的清香中低著頭,誰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心漸漸靜了下來。 一路說不出口的燥意散去,他輕吁了口氣,返身在瓜果盤里挑揀了一下,捏起一塊鮮紅多汁的西瓜,塞到嘴巴里,鼓著臉頰進了另一邊的東次間。 隔天就是第二場。 考過放榜,跟著又是第三場,考過再次放榜……直到四場全部結束。 六月二十五日,長案貼出。 四場中,蕭信不全在頭名,第四場還跑到了外圈,但在這決定名次的最終長榜中,他回到了第一場的最初位置。 名列第一。 宛平縣案首。 第54章 二公子必成大器 出榜后, 這一整天蕭信比下場的時候還忙。 第一要拜見宛平縣令,這個縣令正巧就是當初將許華章下過大獄的那個,他這個轄區太難做, 豪貴子弟們不學好打架斗毆他頭疼,學得太好了直接摘了縣案首他也頭疼,為了避嫌, 出榜的同時把前十名第一場的卷子全部貼出去了,免得人有異議。 等蕭信排在前面進去見他, 他有意不跟蕭信多說話, 卻又舍不得不說, 他點中的案首,也算他的人脈, 說不定哪日官場有相逢, 這要冷淡了,豈不是絕自己的路。 越看站在底下的蕭信,他還越滿意,年輕就是潛力, 出身就是后臺, 早晚必成大器—— 學子們終于退出去了, 旁邊的文吏忍不住提醒他:“大老爺, 您之前說了為示公正, 只與案首說兩句就罷了的?!?/br> 縣令板起臉來:“我不正是說了兩句嗎?” 文吏識相地閉了嘴。 心里嘀咕, 什么兩句, 二十句也不止…… 蕭信出來, 又跟同榜的互相應酬,他不大說話,但別人能說, 一榜五十個人,每個人說幾句,湊在一起就不少了,鬧哄哄了小半天,婉拒掉好幾個想請他吃飯的,再趕去向蘇先生報喜。 蘇先生正等著他,卻不是要聽他報喜的,而是溜達著去看過了貼出來的除他以外另外九人的答卷,并大致抄錄下來,候他來時,一篇一篇地與他分析優劣。 分析的結果是:都不怎么樣。 所以蕭信這個能壓住他們的縣案首也不怎么樣。 蕭信:“是。學生今日僥幸,必當再接再厲,不負先生的苦心教導?!?/br> 蘇先生才揮手:“去吧。放你兩天假,歇過了再來?!?/br> 蕭信告退。 他走后,蘇先生負手踱出屋外,小院石榴初成,拳頭大的青果累累下垂,他看著,忽然長笑一聲。 老仆提著空了的茶壺從屋里出來,宰相門前的小廝能沾七品官氣,大儒家的仆從也熏得三分書香,老仆就駝著背,瞅著他:“老爺,我聽那些文章哪里像你說得不堪,縣太爺又不是瞎了眼。蕭哥兒得縣案首也沒什么問題,老爺何必一盆冷水接一盆地潑他呢?!?/br> 蘇先生收了笑搖頭:“你不懂。依我的估算,他能在前十之列就算沒白費平日的功夫了,誰知一下考成這樣,那還用夸嗎?” “不用,也不能?!彼謸u了下頭,“我這個小學生算是半道出家,常人尚且有行百里者半九十之虞,何況他,倘若以為舉業真有這么容易,將天下英杰小視,那吃虧的日子在后頭,所以不但夸不得,還得壓一壓才好?!?/br> 簡而言之,怕蕭信飄了。 老仆慢吞吞道:“所以老爺就等蕭哥兒走了,再背地里偷笑?!?/br> 蘇先生正色道:“誰偷笑了?我是光明正大地笑?!?/br> “哈哈……” ** 蕭信回到侯府時,天已近暮,府里一如往常,看上去沒什么特別動靜。 只是沿途下人停下向他問安的時間久了些,等他走過去了,還要追著他的背影竊竊私語。 “二公子是真的得了案首啊……” “縣衙門口都貼出來了,那還有假?!?/br> “太太院里的jiejie說,案首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太太當然不看在眼里了,但我問跟世子的小岳哥打聽了,就這一個縣試,兩千多人去考呢,這么多人里面得第一,你說厲害不厲害?” “那也是,真看不出來……” 越看不出來,就越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