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16節
并且,她也知道失敗在何處,整件事中間的不對勁之處,她是今天才發現嗎?不。 她早已隱隱地有感覺了,只是不去深想,闔上耳目,派出白泉是她唯一的動作——她真的會信任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將財物輕易付予?半賭半安排而已,為拋下這一團亂麻,多一條盡早脫身的路。 可惜,終究沒來得及。 蕭信點一點頭:“我知道了。許姑娘,既然你的辦法不奏效,那就按我的來了?!?/br> 許融一聲嘆息正壓在舌底,聞言霍然抬眼:“你的辦法?” 她話出口就明白過來,蕭信有什么辦法,無非一個走字。 誠然快刀斬亂麻,可快,也痛。 “你冷靜一點?!?/br> 說實話,許融也想回去把能搜羅的物件都搜羅一番后一走了之,但面前杵著一個比她還激進的、一點就能炸的暴躁少年,她反而只有找回理智,勸他,“你走容易,你娘我見過了,她離開長興侯府,恐怕活不下去?!?/br> 那么朵小白花,隨便一陣風雨都能將她打折了。 蕭信卻道:“我和姨娘商量過了,她愿意跟我走,以后我養活她?!?/br> 許融意外——韋氏柔弱的外表之下,竟有這種膽魄? 蕭信停了片刻,覺得已沒什么好說的,他道:“就這樣吧,許姑娘,你也不用煩惱了?!?/br> 他干脆地轉身就走,許融不及細想,忙叫住他:“你等一等!” 蕭信皺眉回頭。 許融心中飛速轉動,但轉了一會兒,仍沒想起該說什么,她總不能明說,她也許還有用得上蕭信的地方,所以他不能走吧? 蕭信將自家親緣都斬斷大半了,哪里還會理她。 “你給我一點時間?!彼齻}促間只能道,“我再想一想有沒有別的辦法?!?/br> 蕭信沉默,片刻之后,在許融希冀的目光中他道:“兩天?!?/br> 這么少?許融睜大眼睛:“這哪里夠,至少五天?!?/br> 蕭信不為所動,冷酷堅定:“兩天。我不便總來此處尋你,兩天以后,我在南街的樂興茶樓等你,你拿不出辦法,就不必再多說了?!?/br> ** 許融悶悶回轉。 許夫人和許華章都湊上來問,許融沒空搭理,三兩句打發了他們,回去房中靜坐。 她沒坐在光線好的窗下炕上,而是坐在了梳妝臺前。 打磨光亮的銅鏡映照出一張姣好容顏,如此年輕,充滿希望。 但許融知道,這張臉的真正主人已經不在了。 在那個她沒見過的山坡下,“她”去得猝然、糊涂、無聲無息。 而今又多了一樣:可疑。 張老夫人這樣身份脾氣的人,不會隨便對她出爾反爾,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那就一定有發生的理由。 許融注視著銅鏡,鏡中表情平淡。 事實上,倘若不是她懶得多事費心,也該早發現蕭夫人的不同尋常,即使許夫人的哭訴令蕭家丟了大臉,蕭夫人把幼弟拉入局中也是不合理的,更別提還在事發后堅持違背母親的意愿,她這口氣出得太不成正比。 蕭夫人為什么這么執著? 在那個山坡上,究竟發生過什么事? 蕭倫——或許還包括常二姑娘,又究竟在“她”的死亡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白芙,叫人備車?!?/br> ** 許融去往英國公府,以拜謝張老夫人遣醫的名義。 既然張老夫人不給解釋,她就直接來要了。 她的請見不太順利——不是張老夫人不愿見她,而是正好有客先她一步來了。 引她入廂房等候的婢女很客氣,也沒有隱瞞,告訴她:“老夫人正在和大姑奶奶說話,請姑娘先在這里喝杯茶,稍待片刻?!?/br> 許融揚眉,不算意外地應了。定禮沒下成,蕭夫人或是來抱怨,或是來向母親討個主意,都很正常。 就是她這“片刻”候得有點久,不只一杯茶,應當有兩盞茶的工夫了,中間一度似乎聽見隱約的爭吵聲——然而她所在的廂房與張老夫人的房間隔了至少兩三堵墻的距離,這聲音究竟真不真切,她不能肯定。 手中溫茶漸漸冷去,隔著窗,她終于看見一行人從正房步階而下,被簇擁在中間的貴婦微低著頭,雖是背影,許融也猜得出來正是蕭夫人。 蕭夫人離開的步子略快也略重,看著倒像心情不佳、帶點火氣的樣子。 為了兒子的婚事不諧,還是在張老夫人處所求未遂,又或是挨了訓斥? 沒多久,許融知道了答案。 婢女來請她起身,一路引她直入張老夫人的臥房。 張老夫人病了,病勢還不輕,短短幾日未見,她似乎都增了一分老態。 所以她只能在臥房見許融。 對許融這樣的晚輩來說,這不但不是怠慢,甚至能說是一種榮寵與親近。 許融問安,落座。她已等了好一段時間,但她不著急開啟正題,張老夫人病中還愿意見她,沒作借口把她擋回去,已是在顯露誠意。 因此許融也不把自己表現得像個上門討債的——雖然她事實上是。 張老夫人倚在床頭注視著她,目帶欣賞:“好丫頭,給倫兒可惜了,我這里要是有年紀合適的孫兒,倒是愿意聘你來做個親孫媳婦?!?/br> 許融唇邊笑意淡去——聽話聽音,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說笑了,我與蕭世子緣淺,是老夫人知道的事,當不起老夫人這樣的夸贊?!?/br> 不但知道,而且是親口所言,就算出變故,也不應該是朝著這個方向吧。 “老身沒說笑?!睆埨戏蛉藫u了搖頭,“你這樣靈醒的丫頭,我有年頭沒見過了。我像你這個水蔥似的年紀時,只怕都差著一截?!?/br> 這是非常難得的評語,連立在帳邊的大丫頭都投來微微訝異的目光,但對許融無效,因為她實際上沒有這么水嫩,她只是清醒地等待張老夫人的下文。 “可惜呀——”張老夫人嘆了一聲,“只有便宜倫兒那個小子了?!?/br> 這是挑明了。 許融笑意完全消失,道:“老夫人,您是要毀約嗎?” 恐怕很少有人以這么單刀直入毫不婉轉的口氣與張老夫人說話,立在帳邊的大丫頭忍不住邁前一步,張老夫人擺了擺手:“沒你的事?!?/br> 大丫頭忍耐退了回去。 “不算?!睆埨戏蛉硕罂聪蛟S融,搖頭,“撥亂反正而已?!?/br> 撥什么亂?將她與蕭信的荒唐婚約解除。 反什么正?令她與蕭倫再續前緣。 毀約嗎?張老夫人說不算,那就確實不算。 奇異地,許融心中并沒有什么生氣的感覺,只是一片空明,她在這空明中想:張老夫人真的知道這么做意味著什么嗎? 她望向老人那雙蒼老而寫滿掌控的眼睛,輕聲發問:“蕭夫人這次同意了嗎?” 張老夫人的眼神有一瞬鋒厲,旋即柔和而澀然下來:“她倒想不同意——但是人算不及天算,與常家今日成就不了,可見天意如此,就不要逆天而行了?!?/br> 許融了然:她沒聽岔,母女倆之前確實是有過好大一番的爭執。 張老夫人歇了口氣,接著道:“融丫頭,你今兒不來,明兒我也該叫人請你去了??汕?,你來得倒巧?!?/br> 她連說兩個“巧”字,語氣意味深長,許融片刻后反應過來,幾乎啞然失笑——看來血脈做不得假,這位老夫人的腦補能力絲毫不遜色于蕭倫,并且還更勝一籌。 蕭倫至少是認出了許華章,才想到了她身上,張老夫人則完全是捕風捉影空口開鑒。 “老夫人,”她開口誠懇表態,“我與蕭世子無緣在先,勉強更非天意,以我之見,就不要互相耽誤了?!?/br> 她沒辯解出亂子的事跟她無關,蕭倫既然知道是許華章,張家真想查不會查不出來,辯不清的事,不必浪費口舌,她只把跟蕭倫撇清的話說到最狠,張老夫人只要不傻,就不會誤認她是欲拒還迎。 張老夫人當然不傻,她因此目中閃過詫異,可是很快轉為堅定——許融是不是余情未了,許家是不是派人出手,那在當前都已是細枝末節。 她拿定了的主意,不會變。 “這里面是有些陰錯陽差,”張老夫人也不糾纏前言,點頭,話鋒一轉道,“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不管天意,還是人為,就是命中注定了。融丫頭,你說是不是?” 她不等許融回答,又接著道,“先前鬧了那么些事,我知道你心里多少覺得不安,不過有一句戲文說得好,好事多磨,你們這些小孩子,心性未定,鬧出笑話麻煩都是難免,也不必往心里去。往后你常往我這里來,我包管那府里沒人敢欺負你?!?/br> 這是許諾成婚以后要給她撐腰,讓蕭夫人和蕭倫都不能給她氣受。 許融一時沒有說話。 張老夫人笑了笑:“論理,這些話都該同你娘說,只是你娘太糊涂,恐怕她倒耽誤了你。融丫頭,你也別著急,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先回去想一想吧?!?/br> ** 許融告辭回去了。 張老夫人最后一句說得沒錯,那就是她確實有點拿不定主意。 她不確定要不要跑路。 這攤子越鋪越麻煩,嫁妝對她來說都沒那么香了,見過張老夫人以后,她更傾向了蕭信的做法:跑路拉倒。 但以頃為計量的莊子和以萬為數目的現銀—— 以及一個未滿十八歲未嫁而亡、在這時代甚至稱得上“夭”的少女的公道與明白。 走,就是拋下這一切。 留下,就是接受這一切。 甘蔗沒有兩頭甜,權利和義務從來是對等,世間規律如此,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兩天轉眼過去,許融舉棋不定。 而約定的日子已經到了,無論如何,她要先去給蕭信一個交待。 第18章 天意與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