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9節
——是酬,不是賞。 白泉心中忽悠晃了一下,他舔舔嘴唇,笑了:“那小人就大膽說了,就像今天這樣的事,大姑娘若是還有,還用得上小人,小人都樂意?!?/br> 許融明白了:他一口一個小人,實則不是奴仆人物,無論在府里給他安排什么差事,都是束縛了他,將良才當了柴火用。 白芙在一旁有點著急,忍不住瞪哥哥一眼,她盼著哥哥好,難得有這個機會,不拘是門房上,還是來日跟到小侯爺身邊,都是好去處,怎么不知道說呢! 白泉接到她的目光,戲謔地擠擠眼回應,當著許融的面,白芙不好說話,也拿他沒辦法,只好低頭生悶氣。 兄妹兩個打眼風的關口,許融已經定好了主意。 “我確實有一樁事,只是這次可不在京城,要去得遠,不知你愿不愿意?” 白泉眼神瞬間恢復正常:“小人只有一個妹子,跟在大姑娘身邊,小人沒有別的牽掛,天南海北,只要大姑娘吩咐,哪里都去得?!?/br> 許融點頭:“好,你在這里稍候片刻?!?/br> 她起身招呼白芙往內側的臥房走。 白芙茫然地跟在她后面,見她進去嘩啦啦把梳妝臺上的五層妝匣里的各色首飾都倒出來,在黃花梨臺面上堆成一小座璀璨的寶山?!肮媚?,你——這是要做什么?” 許融頭也不回地叫她:“找塊結實的包袱皮來?!?/br> “哦、哦?!?/br> 包袱皮很快找來了。 許融挑挑揀揀,開始往上面放首飾,還招呼白芙:“我記不大清,你幫把手,把我如今不大用的首飾都挑出來?!?/br> 白芙遲遲疑疑地伸手:“姑娘,挑出來做什么?” “給你哥哥帶走?!?/br> 白芙才拿到手里的一支金釵瞬間跌落回去:“???!” “快點,你哥哥還等著。你不挑,我就自己來了啊?!?/br> 許融自己是分不清什么常用不常用的,她就揀大件的寶石鑲得多的看上去值錢的往包袱里放,她一邊放,白芙一邊冷汗漣漣地搶:“姑娘,這個不行,這個項圈要配那套紅寶石頭面用的,缺了一整套就豁了口——這個也不行,這個大節下要用,那個,那個也不成——唉,姑娘別動手了,還是我來吧!” 為防她家姑娘把家當送光,白芙只有認輸,上前自己動手。 “姑娘,夠了吧?” 許融嫌不足:“再放些?!?/br> 白芙只有再加兩件。 主仆倆拉鋸個兩三回,許融終于滿意了,眼神一轉,見到蕭夫人那天捋給她的玉鐲,拿起來也放進去,白芙想攔,許融道:“我好稀罕她送的東西嗎?” 白芙閉嘴。她也不喜歡蕭夫人,拿走就拿走吧。 最終打包成的包袱不算大,但分量十足。白芙抱著出來,都有點膽戰心驚。 伙著姑娘把這么些好東西弄出去,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家賊…… 白泉站在堂屋中央,仍是原來的位置,原來的姿勢,動都沒動過。 許融坐回上首,理了理衣裳,抬頭向他道:“我這里有些用不著的物件托付給你,你往江南去,不拘南京蘇州,撿那城中心人家多的安寧地段,替我置一座宅院,給你的財物若不夠,你自己想辦法,若有多的,你要拿著做些別的,我也不問?!?/br> 白芙頭腦昏昏地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白泉目中精光一亮:“大姑娘信得過小人?” 許融一笑:“這在你,不在我?!?/br> 上首少女身形纖薄,眉眼清麗,面色雪白,樣樣是弱質閨閣,唇邊掠起的笑意卻穩而準,竟是飽經世事后的沉著之意。 白泉收回目光,深深地俯低身去:“小人必不負大姑娘所托?!?/br> ** 白芙抱著包袱,跟著白泉往外院走。 白泉笑她:“還不給我,你抱著不沉嗎?你倒比大姑娘還扒家?!?/br> “什么扒家?”白芙嘟著嘴,她不知道哥哥又從哪學來的村話,大致領會得到意思,“姑娘不知怎么想的,一時聰明得我不敢認,一時又傻得厲害,好好的去江南置什么產,這么大筆財物也放心交給你?!?/br> “你這個傻妮子,大姑娘比你聰明十倍不止,你好意思說她傻?!卑兹盖们盟哪X袋,“大姑娘做事,都邁出去四五步了,你還在原地打轉呢?!?/br> 白芙道:“???” 問得白泉又敲了她一記:“算你傻人有傻福,跟了如今的大姑娘,不論府里亂成什么樣子,總能護得住你?!?/br> “府里亂什么?”白芙不服氣,“你幫姑娘辦好了差事,侯爺很快就能回來了,姑娘也不用去嫁給那個蕭二郎,以后太太另外替姑娘挑個如意郎君,日子就都好起來了?!?/br> “好?”白泉背著手,嗤笑了一聲,“那是好,有我們這位當家太太,又有我們這位小侯爺,好大的樂子在后頭呢?!?/br> 白芙悶住,要反駁,想一想許夫人和許華章干的事,又無話可說。 “侯爺去得太早了?!卑兹谋砬檎浟诵?,“大姑娘若能多留兩年,還能教一教小侯爺,把家業撐起來,偏偏太太是個分不清好賴的人,讓外人擺弄得團團轉,倒寒了大姑娘的心?!?/br> 白泉說著停住腳步,伸手劃拉一圈周圍:“meimei,你看這雕欄畫棟,好大氣派是不是?敗起來快得很呢,以后姓許姓張姓王,天知道?!?/br> 白芙呆立片刻,一陣風吹來,她抱著包袱打了個寒顫:“哥哥,你說得太瘆人了?!?/br> 白泉指了指她懷里:“不然大姑娘叫你預備這個做什么?”他口氣緩了緩,“你別怕,也別多想,照常在大姑娘身邊當差就是了。伏下的這條退路是大姑娘的,也是我們兄妹的,你放心,哥哥會好好做?!?/br> 白芙咬著嘴唇不知該說什么,躊躇了好一會,低聲道:“哥哥,我覺得姑娘有點變了……” “是不是從摔了腦袋后變的?” 白芙驚訝抬頭:“哥哥,你也知道?!?/br> “我不知道?!卑兹獡u頭,“我也不想知道。世上的奇人異事多了,就算多了大姑娘這一樁又怎么樣?我只知道,大姑娘要是不變,你哥哥還在外院打瞌睡喂蚊子呢?!?/br> 他清淡眉目間涌上躍躍欲試的野心,伸手將白芙懷里的包袱一奪,道:“好了,哥干正事去了,你這腦袋瓜子不靈光,就別瞎琢磨,凡事聽大姑娘的,錯不了?!?/br> 一轉身,挺直背脊,大步邁去了。 “……” 白芙目送他背影遠去,無奈,只好空著手返身慢慢往回走。 她和白泉分開的位置離二門不遠,走了沒幾步,外面一個小廝飛跑來,見著她連忙叫:“jiejie,這位jiejie留步,幫忙傳個話!” 白芙奇怪地轉頭:“什么話?” 小廝攆上來,抹了把頭上跑出來的汗,道:“是從前常來往的羅老爺來求見太太,說有什么人命關天的大事要求太太,哎呦,他那模樣,急得了不得,要不是哥幾個攔著,就生往里闖了,把我這胳膊都掐出來一條印子,jiejie,不信你看——” 白芙這個級別的大丫頭不是外院小廝隨便能見著的,所以這小廝話多得不得了,說是傳話,明著是獻殷勤,白芙皺眉別過眼去:“我知道了,你出去等著,我去傳給太太?!?/br> 她加快腳步重新往里走。卻不是往正院,而是先去回稟許融。 才算計了人家的兒子,做老子的就上門來了,白芙心下不安,要討自家姑娘一個示下才行。 許融正在臥房里把之前倒出來的首飾一件件往回塞,順便也欣賞一二。聞言抬頭,饒有興趣:“來得真快?!?/br> 白芙提著心:“姑娘,不要緊嗎?要是羅老爺知道——” “他要是知道,現在就該跪死在英國公府門前了?!痹S融截斷她,“還有空跑我們家來求情?” 一語把白芙點醒:“姑娘說得對,他至多知道羅二爺被張小爺抓走了,不知道羅二爺究竟干了什么,也無從知道我們的事?!?/br> 她定了心,哥哥說得不錯,凡事聽姑娘的就行了?!肮媚?,那我現在去告訴太太?!?/br> 許融丟下手里的珠串:“我和你一道去?!?/br> 正愁沒機會去英國公府看熱鬧呢,現成的梯子送上門來了。 第10章 張老夫人的決斷 羅老爺,又稱羅指揮使,官授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附注:虛銜,寄祿,不到任,不理事。 白話講就是光拿錢不干活,也不擁有這個可怕官銜下的任何實權。 本朝官制發展到此,很多官職應時應地發生了變化,比如羅老爺這個祖蔭來的錦衣衛指揮使,就只能算是個榮譽職稱,手里沒大印,連個錦衣校尉都調不動,兒子叫國公府抓了,都只有來求老交情的吉安侯府幫忙。 待客的前廳里,許融立在許夫人身后,聽了幾句有數了:張維令光天化日下打人擄人,茶樓攔不住,可也不敢擔這個干系,來喝茶的各路閑人都有,恰有一個認得羅二爺的,告訴了掌柜,掌柜就忙忙派人往他家報信去了。 都不是一般人,神仙打架去吧,小店是管不了。 許夫人坐著,感覺很懵,也很喪氣:“羅老爺,不是我不肯伸手,可我的章兒還下在大牢里,我有什么辦法呢?!?/br> 羅老爺體胖,一路趕來本已滿頭的汗珠,一聽,又滲出幾滴來:“夫人,話不能這么說,我家二哥兒和英國公府從無來往,忽然被那魔星張小爺抓了去,只能是為著先前和世侄一道出的那事,我不來求夫人,還能去找誰?” 許夫人一聽,也有怨氣:“羅老爺,這怪章兒嗎?要不是你家二小子拉著章兒去那臟地方,他也不會遭這場罪,我連日府里事多,沒空和你理論,你倒數落到我門上了!” 羅老爺忙道:“不敢不敢,老夫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那報信的伙計形容得嚇人,說當時就打了個半死,臉腫了有兩個大,哎呦,都是做人父母的,夫人你說說我這心,他娘當時就昏過去了,才只好由我這個不會說話的跑了來?!?/br> 他這個軟服得還算合宜,許夫人的臉色緩和了點,道:“我也不知怎么會出這個變故,是不是你家二小子又在別處得罪了張小爺?” “不可能,世侄出事,我家二哥兒也嚇得不輕,這一陣子門都少出,恨不得離那張小爺八丈遠,怎么會去討他的晦氣?今日也只是約了個朋友去喝茶,誰知——唉!” 羅老爺重重地嘆了口氣,又再三哀求:“夫人好歹和老夫一道去英國公府看看,要真是二哥兒另做了什么討嫌的事,老夫也認了,若還是先前那樁,老夫獨個上門只怕也沒什么效用,還得大家一處碰頭,把禍端分辯明白了,世侄也好早日出脫困境不是?!?/br> 許夫人漸漸被他說動,她倒不關心羅二爺怎樣,但從蕭夫人回去也有五六日了,她中間遣人催問過一回,蕭夫人只回話要緩圖之,著不得急,也不知她究竟辦得怎么樣,現有這個機會,去英國公府探一探也不錯。 許融適時道:“娘,我和你一起去?!?/br> 許夫人愣了下:“你去做什么?”緩聲勸道,“這不是去頑的,恐怕有許多不好聽的話,你就別去受委屈了?!?/br> 許融懶得找理由,堅持道:“我想去?!?/br> 許夫人才拿她換了兒子,十分硬氣不起來,叫這一纏,只好應了:“好罷。你跟在娘身邊,不要亂走?!?/br> ** 趕到英國公府時,已是晌午過后。 許融連著出來兩趟,午飯都沒空閑吃,不過她之前在茶樓用了不少點心,倒也不餓,還有閑心打量一下英國公府的景致。 從外面建筑粗粗一看,與吉安侯府差不太多,及到門房通傳,請他們進去后,一路行走,那差別方漸漸顯了出來。 差在人。 英國公府的人丁要興旺得多,當差的下人也要多得多,沿途各色執事人等來往不絕,手捧各樣器具,但一絲不亂,也不喧鬧,大家族的底蘊與規矩彰顯無遺。 許融回想了一下自家府邸,嗯——真是自由而散漫。所以面子上好像還過得去,是因許華章領頭鬧出了一樁最大的亂子,下人們那些反而就不算什么了。 “這位小哥,府上張小爺抓進來的那個人乃是犬子,他現在怎么樣了???”羅老爺惴惴地向引路的小廝探問。 小廝瞥他一眼,搖頭:“小的不知。瑞華堂就快到了,大人親自問我們老夫人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