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4節
許融照常宅著,也不去管。 她閑來只問了問白芙哥哥的盯梢情況。 白芙為難搖頭:“我哥哥說,羅二爺好像被侯爺的事嚇著了,這陣子一直沒有出過門,也沒有什么異樣。姑娘,還要盯著嗎?” 許融想了想,道:“盯著吧?!?/br> 她不想攬事,但出于對許夫人能力的不信任,這條線還是留著,橫豎有人手使,盯一盯也不費她什么神。 白芙答應了:“是?!?/br> ** 在白芙哥哥盯出個結果之前,許夫人那邊終于出成果了。 困境中能見曙光,許融也覺欣慰,親為許夫人奉上茶后,便問她:“娘與張夫人那邊搭上話了?她怎么說?” 許夫人道:“嗯——” 伸手端茶,忽然手一抖,大半盞溫熱茶水都傾在炕幾上,淅淅瀝瀝往下流淌。 白芙輕呼一聲,忙去尋布巾來擦。 許融未動,目光探尋地望向許夫人。 她看得分明,許夫人這不是正常失手,而是籠在一種近于失魂落魄的情緒里,這不符合她此刻應有的狀態。 許夫人沒看她,嘴唇蠕動了一下:“說……你弟弟就快能出來了?!?/br> 白芙一聽,先喜悅起來,大著膽子抬頭插了句話:“這可好了!太太和姑娘都能放心了?!?/br> 許融沒說話,靜靜地仍舊望著許夫人。 許夫人:“……” 她應當有下文要說的,但是在“女兒”似等待又似已經了然的目光注視之下,她居然說不出來。 許融終于催促著喚了她一聲:“娘?” 卻似打開了什么開關,許夫人兩行淚被喚得直落下來。 白芙唬了一跳:“太太?” 主母柔弱家中上下共知,但這樣垂淚也忒沒頭沒腦了些。 “融兒,娘對不起你,”心防垮塌的許夫人痛哭出來,“可你弟弟的命攥在人家手里,娘也是沒辦法——” “蕭家提了什么條件?”許融干脆利落地打斷了她。 許夫人:“嗚……呃!” 她猛地噎了一聲,拿眼尾往許融面上掃,“融兒,你,你知道——” 許融本來不知道,但許夫人這個反應,完全不打自招,她道:“我們家便沒別的親朋故交嗎?只能去求蕭家?” 許融讓許夫人去找中人,正是試圖拉入第三方繞過很可能在里面摻了一腳的蕭家,沒想到許夫人忙活了一大圈,仍舊一頭鉆進了別人的圈套。 許夫人先嚅嚅著:“找了好幾家了,都推說分量不夠,當不了這個中人,又說英國公夫人脾氣壞,不敢去碰釘子,總之都不肯幫忙……”又急急地道,“但我沒求蕭夫人!是她先叫人送了話來,我才去的?!?/br> 許融看著她,以眼神發問——所以這樣你也沒覺得不對?還答應了人家的條件? 許夫人的底氣瞬間又降下來:“你弟弟在縣衙關了快十天了,英國公夫人說什么也不肯松口,找縣衙不管用,順天府我都去過了,府尹要巴結英國公府,仍是拿英國公夫人那篇話敷衍我,我……我還能怎么辦,嗚嗚——!” 許融不為所動,只再問她一遍:“蕭家開了什么條件?” “……蕭夫人說,要你嫁給蕭信?!痹S夫人眼神閃躲著,小小聲道。 許融沒聽清楚,問道:“誰?” “蕭信?!痹S夫人拖拖拉拉地補充,“就是蕭倫的二弟?!?/br> 許融靜了片刻,點點頭:“哦?!?/br> 她沒再接著問下去,無論個中有多少離奇內情對她都已不重要。 許夫人自己忙忙剖白:“我原說了,蕭倫既然變了心,那婚事不成也罷,只要能把章兒放出來,舊事一筆勾銷,往后我也不對人說他家的不是就是。誰知道,蕭夫人卻不肯應,說外面流言不休,猶在傳蕭倫有謀害未婚妻的嫌疑,只有你照舊嫁入蕭家,才能將流言抵消……” 許夫人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她將要把女兒推進什么樣的未來,她還沒有糊涂到不知道。 可手心手背都是rou,手心這塊眼看要叫人剜了,形勢迫著她有個取舍。 這就是她的取舍。 許融的目光在屋內游移,不予回應。 白芙實在忍不住了:“可是太太,讓姑娘嫁給蕭二爺算什么照舊呢?他是蕭世子的弟弟,還是個庶子,這、這——京里有規矩的人家哪有這樣行事的!” “誰說不是呢?!痹S夫人并不怪她無禮,苦巴巴地道,“我也同蕭夫人吵了,再不濟,讓融兒還嫁蕭倫便是,不也一般洗刷他的嫌疑嗎?蕭夫人卻皮笑rou不笑地說,我來晚了一步,先前他家要彌補,我拖著不應,如今常家已經尋了保人先遞過話了,蕭倫與常二姑娘才合了八字,般配得很,融兒——融兒只得去配蕭信了?!?/br> 白芙失聲道:“什么?!” 許融并不覺有多么意外,她只分神看了許夫人一眼,就又去打量屋中諸物了,床,桌椅,梳妝臺,各色擺件…… 許夫人捏著帕子,嗚嗚咽咽,“我知道委屈了融兒,可蕭夫人是唯一肯登張家門的人,這天一天涼似一天,我連床被子都送不進牢里,章兒一個人在里面——想一想,我這心就揪起來痛。融兒,你也心疼心疼你弟弟吧,你可就這么一個弟弟??!” 許夫人說到后來,十分情真意切,但這次沒喚回許融一個眼神,許融只是專注在自己的打量里—— 看樣子都挺值錢,隨便弄幾樣出去,安個小家應該不難吧? 繼承了人家女兒的身子,若能湊合過,許融也就湊合了,幫扶幫扶家計,照顧照顧弟弟,她不是不可以。 可許夫人是這個樣,許華章又是那個樣。 不必多形容了,三個字總結:帶不動。 那就也不用費勁了。 許融打算跑路。 她這里盤算,炕桌的另一邊,許夫人也不是不愧疚,又忐忑——許融太平靜了,她摸不準底,不知該怎么辦,滿口便只曉得許諾:“融兒,你別生氣,娘一萬個不舍得叫你去屈就那個庶子,可眼下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你幫幫娘,娘能替你打算的,一定也不會虧待了你,照著先前那些備好的嫁妝,娘格外再給你加上一萬兩現銀和一個十頃的上好田莊,你帶著這些到了蕭家,憑怎么手松都夠使了。蕭夫人倘若敢給你氣受,那時你弟弟也回來了,娘用不著看她的臉色,自然給你出頭——” 許融倏忽回神。 她根本沒在意許夫人說的最后半截,注意力全被前面那句吸引住了。 現世時,一個八十平米的小套房就掏空了她,許夫人一開口,使用的計量單位是什么——頃? 一萬兩和十頃,這是兩筆即便她還沒摸清這時代物價細況也可以立刻意識到其驚人的財富。 從穿以來,左一個侯府,又一個公府,在身邊人口里像菜攤子上的大白菜一樣一個摞一個,直到此刻,這些世家豪貴才以一種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向她顯示了自身的力量——有錢,非常有錢。 哪怕是敗落中的吉安侯府,沒了權勢,幾輩子積攢下來的財富仍然在。 許融轉回目光,很和氣地道:“讓我想一想?!?/br> 第5章 偽少女與真少年 許融沒來得及細想。 因為隔天長興侯府的蕭夫人就攜替她準備好的新未婚夫蕭信登了門,正院傳過話來要她去相見。 白芙慌了手腳,在屋里亂轉:“姑娘,這可怎么辦?太太怎能真的聽信了蕭家的擺弄,這事倘真成了——姑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里頭的荒謬尷尬說不盡,白芙隨便一想都站不住。她心中本來尚存對許融的淡淡疑惑,但此時全拋去了腦后,主憂臣辱,主子將沒好日子過,她做人奴婢的又往何處去立足? 許融安撫她:“沒事,見一面而已?!?/br> 這事繞不過蕭家,那么見一見正方便她作出判斷。 前來傳話的錢嬤嬤一直密切注意著她的臉色,見此松了口氣,忙忙安排白芙替她梳妝。 錢嬤嬤是許夫人的心腹陪房,白芙雖不情愿,也只好轉回來聽令。 這是她做慣的差事,不一會兒就替許融梳好了發髻,插上一對珍珠簪,再描了螺黛,點了唇脂,最后換上新衣裳,應季的菊繡緣邊鵝黃衫,繡花鞋面上撒開十二幅羅裙。 白芙忙碌完后往旁邊退開,許融自己側身對鏡照去,頰邊金珠耳墜一晃,她唇彎起,十二分滿意。 完妝美出新高度。 錢嬤嬤小心翼翼地催促:“姑娘,該出門了吧?” “走吧?!?/br> 許融心情很好,沖鏡子眨下眼,提裙出門會客去。 客是惡客,來意不善。 但許融也不是真的要被母親推出去填坑的可憐少女,她邁過門檻,輕輕俏俏抬眼一望。 上首兩人,一人自然是許夫人,見到許融,慌忙堆出一臉笑容,另一人則年四十許,面龐富態安然,眼神似笑非笑,透著一股居高臨下。 比許夫人更像是這座府邸的女主人。 這氣派貴婦不用說,自然是蕭夫人了。 許融不多看,眼波一轉,又往蕭夫人側后方看去。 那里立著一個少年。 少年很瘦,很高,穿件墨藍直綴,衣裳是好料子,小帽上綴著一小塊白玉,質地如凝脂,也是塊好玉,腰側另有一塊差不多品相的葫蘆玉佩與荷包等物垂掛下來,足下烏靴一塵不染——總而言之,他和許融一樣,顯然也是經過一番打扮后才來亮相的。 但能粉飾的只有身外物。 少年的頭低低地耷拉著,只露出一段蒼白脖頸,連長相都叫人看不清,肩背處平直,應該沒有駝背的毛病,卻腳尖一岔,偏偏懟出去兩分頹勢。 一股別扭勁兒,活脫是個問題少年。 許融揚了揚眉,走進去。 上前行禮,許夫人在這些不要緊的事上十分肯心疼她,馬上站起來扶她:“行了,你身子才好些,別勞累了?!?/br> 儼然一個愛女如命的好母親。 右首的蕭夫人看著這一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轉頭吩咐道:“二郎,你也該與大姑娘見禮了?!?/br> 問題少年腳下不動,腦袋也不動,維持著那副憊懶身姿,只把手抬起來對著許融拱了拱,道:“大嫂安好?!?/br> …… 蕭夫人色變。 許夫人臉色青青白白,變得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