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巷子口，就看到衛忠打那兒過。

    “你這是干嘛？”

    看到陳怡歆拎著菜和醋瓶子，衛忠驚詫開口。

    “我把周昇弄醫院里去了?！标愨峦律囝^，丟下個**。

    “什么意思？”衛忠真的被嚇了一跳。

    追問之下才知道這兩人跑去吃鬼飲食，結果周昇腸炎發作進醫院，陳怡歆為了賠罪，答應這兩天張教授不在的時候，給周昇送飯后，衛忠不厚道的笑起來。

    “我下課之后去看看他。你順便把我的飯也給做上?！?/br>
    使喚陳怡歆他是毫無心理障礙的，他們倆打小就混在一起玩，在陳家也不止吃一頓兩頓。

    “你包點餛飩吧，那個抵餓?！?/br>
    稀飯和發糕肯定喂不飽衛忠這么個大小伙子，但是當著人家病號的面大吃大喝可還行？

    陳怡歆白他一眼，沒打算慣著他。

    “我最多給你攤兩個雞蛋餅，別的沒有。你是去探病的嗎？是拉仇恨的吧?！?/br>
    衛忠嘿嘿笑了兩聲，記下了病床號，趕緊騎車走了，童老師可嚴格，遲到他還得被罰。

    進了張教授家，陳怡歆沒有亂闖，就在廚房里忙活起來。

    其實張教授家里有鐘點工，這么大個房子，他不可能自己打掃。

    但是鐘點工人家也不幫送飯。再說了，張教授也覺得外甥難得遇到個說得來的同齡人，有陳怡歆陪著，他也能放心些。

    結果到最后，病房里除了衛忠，還有一中的另外兩個競賽班的同學一起過來了。

    他們自帶了晚飯，打包了兩個飯盒，湊了一桌子的吃的。

    “聽衛忠說你住院了，可嚇死我們?！焙钗娜巳缙涿?，瘦得跟猴兒似的，說話的時候眉毛也跟著一跳一跳，特別好玩。

    “童老師都驚訝了，還說讓我們幫他問候一下你?！?/br>
    啪的掰開衛生筷，侯文夾了一筷子糖醋白菜絲，豎起大拇指。

    “歆歆同學這廚藝滿分啊，就這小菜足見功底深厚?！?/br>
    另一個男同學頂著一臉的“我不想認識他”，扶著周昇坐起來。

    “猴子你合適了啊，滿口跑火車，當心衛忠錘死你?！?/br>
    他們幾個都在童老師那里上課，周昇也跟著童老師學過一段時間，現在也偶爾會過去請教難題，幾人之前就見過面，算是有共同語言。

    衛忠幫忙把飯菜取出，小飯盒裝上熬得融融的小米稀飯，直接遞給周昇。

    “雞蛋餅應該能吃的，你要不要嘗嘗？”

    金黃色香噴噴的雞蛋餅有三張，用刀切開成小塊，還有個小盒子里裝了辣椒醬，喜歡吃辣的可用用勺子把辣醬刷到雞蛋餅上卷著吃。

    周昇想吃，但不敢，只能默默的捏住發糕往嘴里塞。

    “這個發糕蘸白糖很好吃誒，你試試啊?！?/br>
    食品袋里裝了白糖，攤開放在桌上。

    可周昇家里從來沒有這么粗放的吃過，都是自己的碗碟單用。像這種好幾個人都去蘸，他總感覺能吃到別人的口水，想想就覺得沒胃口了。

    正猶豫著，就看到陳怡歆端著一個兒童餐盒進來。

    第三十七章 下崗潮開啟

    衛忠那兩個同學的到來有點出乎陳怡歆意外。

    女孩子的細膩心思首先就考慮到了周昇的接受程度上。跟他們這些底層生活慣了的孩子相比，周昇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跟他們有著很大的不同。

    意識到這點之后，陳怡歆快速去醫院外的小超市買了個兒童餐盒，里面帶著單獨的小空格的那種。又在醫院的開水房洗干凈燙好，這才拿回病房。

    “他現在腸胃不好，最好單獨吃。我給他分出來，其他的都不能沾，你們就別饞他了，擱旁邊吃去?！?/br>
    陳怡歆話說得有理，三個大男生完全沒有多想，嘻嘻哈哈的就把東西拎開，放到兩張并排放著的凳子上蹲著吃去了。

    周昇看著面前的餐盒，露出個笑容，愉快的吃起來。

    “誒，歆歆，你爸爸他們廠是不是生產型鋼的？”

    吃完聊天的時候，侯文突然問了陳怡歆一句。

    “我爸前兩天在找合適的型鋼，要是方便，給個聯系方式，我讓我爸去跟你爸談談?！?/br>
    陳怡歆點頭，轉手就把小舅舅的電話留給侯文。

    不是她看不起自己老爸，跟人談生意，還是小舅舅合適些。

    “對了，你們廠區那邊最近鬧騰得厲害，你們知道不？”

    陳怡歆跟衛忠互視一眼，搖頭。

    自打從廠區家屬區搬出來，放了暑假后，基本都沒往那邊去過，鬧騰什么的也不知道。

    “電纜廠那邊的改革方案出來了，四十歲以上的工人直接買斷工齡，四十歲以下的要參加技能考核，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直接解除合同?！?/br>
    陳怡歆倒吸一口涼氣。

    電纜廠是個大廠，好幾十年下來，員工至少上千，這一解聘，能留下十分之一都是好的。

    而且那邊的工人大部分年紀都在四十到四十五的樣子，這一部分人又是生活負擔最重的時候，沒了工作，可想而知會怎么鬧。

    另一個男生家里估計是在市委某科室上班，他說起政策來頭頭是道，肯定擱家里聽得不少。

    “電纜廠是第一批，接下來就是鋼管廠和刃具廠，然后其他廠子在明年年底之前全部要改制完成。據說下崗的人超過五萬?！?/br>
    雖然在一座百萬人口的城市里，五萬人算不上太多，但是這五萬人身后牽扯的可不止再一個五萬。誰家不上上有老下有小，一旦沒了工作，吃飯怎么辦？生病怎么辦？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連他們幾個孩子都感受到了壓力。

    五個人中，家庭條件最差的可能就是陳怡歆了，衛忠的爸爸據說已經在活動關系，想要調去技術職工大學當老師。他.mama估計會留在廠里繼續原職。

    “還好，你們家提前找到出路了，好好做兩年，也不一定就做不起來?！?/br>
    侯文干巴巴的寬慰陳怡歆，暗地里撞了同伴一胳膊肘，讓他別再說這事兒。

    “別擔心我?！标愨ё约旱故遣辉诤?，“其實我早就猜到了，我爸那個人嘴笨，跟領導的關系又不是很好，多半是被下崗的那一批。不過他有技術，不擔心會找不到工作。困難也就是這幾年，等我考上大學就好了?！?/br>
    “就是就是，咱們大學畢業出來肯定有工作的，到時也能回饋一下家里?！焙钗难a了一句。

    病房里的幾個年輕人說笑的時候，廠區那邊爆發了大事。

    因為被下崗，以及因為下崗帶來的生活壓力，讓某些人承受不住，開始采用暴力抵抗的方式表達發對。而這個暴力抵抗帶來的后果，則是人員的傷亡和國家財產的損壞。

    “老陳，你真的不回去看看？”

    接到消息的陳mama鎖了鎮上的店面，騎著車急沖沖的趕到型鋼廠。

    陳爸爸一個人蹲在花臺邊上抽煙，身邊的地上已經一地的煙屁.股。

    廠房里兩條生產線都在運轉，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沉默的做著自己的工作。

    “回去看啥?！标惏职洲粝藙傸c著的煙頭，“下崗就下崗唄，又不是下崗就不能活了?！?/br>
    話雖這樣說，可他的臉色還是很難看。有心理準備跟真的降臨到身上，感覺還是不同的。

    這和型鋼廠能不能賺錢是兩回事，總覺得自己為之奮斗了一生的單位拋棄了自己，這份失落才是壓在陳爸爸心頭的大石。

    “也成?！标恗ama坐到花臺上，嘆口氣，“我就擔心有這么一天，這段時間都不敢回去。剛才燕兒打電話來找我哭，可我能怎么辦？”

    燕兒是陳mama以前的同事工友，這兩年來往很少，可突然接到對方的電話，對方哭得要斷氣了一樣，陳mama說不難受也不可能。

    “行了，你別摻和?！标惏职制鹕砝砹死砩砩系墓ぷ鞣?，“剛娃的爸媽這次估計也逃不掉下崗的命，你跟斌子合計合計，看能不能想個法子給他爸找個臨時工干著，他家那情況……”

    陳爸爸沒說完，喉頭一哽，轉身往廠房走去。

    剛娃是陳爸爸的徒弟，后來因為陳爸爸得罪了車間主任，剛娃害怕連累自己，就提出解除掉師徒關系，為這事兒，剛娃爸爸還揍了他一頓。

    要陳mama說，她才懶得管這事兒，可自己男人的脾性她也清楚，剛娃的爸跟他是一批入廠的，要不是意外斷了一只手，也不會讓剛娃初中還沒畢業就頂替自己上班了。

    當初脫離關系那事兒鬧得不小，不然以陳爸爸的性子，怕是要把剛娃弄到型鋼廠來上班。

    就在陳mama發呆的時候，孫超開著小貨車過來了。

    “嫂子，你咋站這里，天這么熱，還是去辦公室坐會兒去。我給帶了些冰棍過來，你拿一根先涼快涼快?！?/br>
    孫超停好車，塞了一根冰棍到陳mama手里，然后才拎著袋子往車間走。

    進去之后就看到陳爸爸正在教訓新入職的小年輕。那孩子性子躁，加工的時候總是想趕時間趕數量，choucha的不合格數就他最多。這兩天陳爸爸盯他盯得緊，但凡他經手加工的，必須件件都測量合格才能入庫。

    小伙子一臉苦相，被陳爸爸罵得頭都大了，還是改不掉毛糙的性子。

    “你小子，再這樣我跟你哥說，讓他來揍你?！?/br>
    這小伙子是孫超介紹進來的，他做不好，孫超也覺得自己臉上無光，所以這兩天他一下班就往這邊跑，也是想要壓著他認真干活。

    “老陳，老陳，快回去廠里，你師傅跟人打起來了?！?/br>
    第三十八章 彷徨無依

    陳建國的師傅，還是當初建廠時的第一批技術骨干。那個時候的工人是最讓人羨慕的技術工種了，鐵飯碗不說，社會地位也前所未有的高。

    但是到了現在，工人是讓人悲傷的一個稱呼。

    陳建國的師傅早已退休，但是他的兩個女兒都在廠里上班。其中一個在機械廠的三車間當焊工，另一個在線纜廠做普通女工。

    “你們，你們憑什么讓宋妮下崗？她年年都是先進，技術也過硬，比她技術差的都能留下，憑什么要讓她下崗？”

    老師傅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老高，臉色也潮紅帶紫。

    幾個年輕些的工人連拖帶抱的把他跟辦公室主任隔離開，倒不是怕辦公室主任被打傷，實在是怕老師傅一個不好被氣得腦溢血。

    陳建國趕到的時候，辦公室主任已經走了，留下來善后的，是工會主席。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在國企，工會主席就是個吉祥物，并沒有實權。但是一旦工人鬧事，工會主席就得出來主持大局。

    這一次的下崗潮中，工會就是個夾心餅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