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家族覆滅,是因這老婦偏愛多年的二老爺而起。如果不是她多年偏袒,如果她與老國公一樣規勸二老爺不求功名,為家族長遠之計著想,云家便是不能延續榮華,也不至于走到這般境地??伤龔牟辉绱?,她一直為二老爺不甘,因為與大兒媳不睦而更加倚重偏袒二老爺。 現在想這些已經沒用了。 有黑色人影如鬼魅般穿越遠處火光,急速趨近。 云箏悵然一笑,喝了手邊那杯毒酒,又站起身來,傾身打量著云太夫人。 云太夫人垂著眼瞼。 云箏把一杯酒放到她近前,揮劍挑落束縛著云太夫人手臂的繩索,“喝了?!?/br> 云太夫人緩緩抬眼看著她。 “我不想活了?!痹乒~的笑顏如盛放的罌粟,語氣輕柔如三月春風,“我也不在乎死之前多一樁弒親的罪名。你不聽我的話,我還要讓你親身經歷大卸八塊的滋味?!?/br> 云太夫人打了個寒顫,極力活動著早已僵硬的手。 云箏將酒杯放到她手里,“拿穩了,別灑了?!?/br> 有這孽障在眼前,只有死路一條,與其等會兒承受烈火焚燒的痛苦,不如喝杯毒酒圖個痛快。云太夫人狠一狠心,將杯中毒酒一飲而盡。 云箏又笑,笑得像個心愿得償的開心的孩子,“對了,忘了告訴你,你這杯酒,是讓人變成啞巴的毒藥,不是喝了就斷氣的那種。沒法子,袁江身上只有一包劇毒的藥粉,別的都是讓人失明、失聰之類的?!?/br> 云太夫人目光似箭地瞪著云箏,再出聲竟似秋日老鴉一般,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云箏的手輕柔地撫上云太夫人的面頰,“你不要臉,我得要。你想死得痛快一些,就該在御林軍進門時自盡,也能落個剛烈的名聲?,F在晚了,你得照著我的意思下地獄?!彼栈厥?,站起身,“多可笑,我這一輩子都在被你嫌棄厭惡,到這時候,卻要與你一同葬在這聽月樓?!?/br> 云箏閉了閉眼,身形微晃了一下。緩緩轉身,最后一次觀望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園。 家園是被她親手焚毀。百余年繁華,朝夕湮沒。 她綻出一抹悲涼的笑。 ** 祁連城與霍天北從不同方向趨近聽月樓,期間看到樓內起火,心知大勢已去。 到了近前,樓上下門窗皆已被火光照亮,火蛇將窗紗席卷一空。 站在頂層廊間的那女子,火光將她的樣子映照得極為清晰。她身形窈窕修長,一襲艷紫衫裙,容顏一如傳聞中艷若桃李,絕艷傾城。 她眺望著火海,唇角輕勾。笑顏綻放,卻透著無盡悲涼。 她轉過身形,走向室內,步調優雅隨意,從容如狂花落葉。 這妖嬈如桃慧黠如狐的女孩,最終還是選擇了留在家園,與親人同生共死。 在她的美貌才情譽滿京都的季節,終若飛花,消逝成殤。 ☆、風與水(1) 元熹六年,三月過半,京城定遠侯府。 是在元熹四年深秋,霍家三兄弟奉圣命攜家眷回京,入朝堂為官。 含清閣院中,海棠開得妖冶迤邐,花圃中的香花五顏六色,在和煦的春風中搖曳生姿。 春桃小跑著進到院中。 夏蓮則先于春桃進到東次間,手里的黑漆托盤上,一碗顏色深濃的湯藥。 顧云箏端坐在案前習字,聽聞夏蓮進門,抬起眼來,似笑非笑。 夏蓮勸道:“四夫人,您一早就沒服藥,這怎么行呢?病了就該好生調養。侯爺過幾日就回來了,到時看到您這般憔悴,怕是會愈發不喜?!?/br> “把藥放下,我等會兒就喝?!?/br> “這……”夏蓮面露難色,“這會兒喝正好,再等就涼了?!?/br> 顧云箏勾唇淺笑,翦水雙瞳卻閃爍出寒意。 夏蓮覺出氣氛無形中變得壓抑,定一定神,賠著笑,道:“今日一大早,太夫人就喚了奴婢過去,訓斥我沒有盡心服侍夫人,全沒了當初在她眼前服侍時的體統。我惶惑不安,實在不敢再出差錯,請夫人體諒?!逼炔坏靡?,她只好搬出太夫人。 這是在規勸,還是在施壓?顧云箏瞇了眸子,淺笑盈盈,“太夫人到底是讓你來服侍我,還是讓你來教導我?” 夏蓮抬眼望向顧云箏,“奴婢不敢……”話一出口,便倏然頓住,很是困惑。她此時看到的顧云箏,全無往昔的懵懂無辜,意態從容,笑容和煦,目光卻分外鋒利。明明還是熟悉的容顏,卻讓她覺得陌生,沒來由的畏懼。 顧云箏語聲一緩,“把藥放下,出去?!?/br> 夏蓮略一遲疑,稱是退下。 隨即,春桃進門來,恭聲稟道:“您要奴婢打聽的南柳巷那所宅子,是工部方大人的別院。昨日我找到了院子里的管事mama,說了您要過去看看的事,今日一大早,那位mama就過來了,說已稟明方太太,方大人與方太太都說您只管前去,還想在那兒設宴款待您,奴婢記著您的吩咐,推掉了,只說您今日會過去看看?!?/br> 顧云箏頷首,起身走向里間,“服侍我換身衣服。之后你去知會二夫人一聲,我要回趟娘家?!?/br> 春桃跟進去服侍,不時看向顧云箏,眼神中有喜悅,更多的卻是迷茫。 顧云箏輕勾了唇角,“怎么了?” 春桃如實道:“覺得夫人像是變了個人,”她猜測道,“是不是夏蓮讓您受了天大的委屈?”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一個身懷絕技的女子。讓她分析,只能想到這一個可能性。只是,讓她這兩日打聽的事又跟回娘家有什么關系呢?實在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