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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默然不語,仔細想了想,模模糊糊記得自己才嫁來那一年,似是有這么一回事。自己當初聽了那春燕的話,果然不曾去。到了午飯時候,卻被自己的小姑子好一頓數落。 老太太不待見她,大約也就是從這時候埋下的引子。 想起當年之事,她紅唇微勾,若是還走前世的老路,她又重活這一世做什么? 當下,她吩咐如錦道:“在屋里看著,到了晌午時候將我揀妝里的六安茶燉上一甌子,等我回來吃?!北銕Я巳缢爻鲩T。 如錦嘴快,性子活跳,如素老實嘴嚴。姜紅菱日常出門,常帶的是如素。 出的門來,才走到廊上,迎頭便是一陣風,姜紅菱只覺通身一涼。定睛望去,卻見這院中雨潤苔青,不由問道:“昨夜下雨了么?”如錦回道:“昨兒三更時分,落了幾點雨?!苯t菱微微點頭,又想起自己橫死那夜,亦是下了雨的,不覺面色微沉。 主仆二人步下臺階,徑自向后行去。 義勇侯府原是當年高祖皇帝賞賜的,世襲至如今雖有了年頭,倒也不失寬廣深邃。青磚黛瓦,水墨墻裙,亭臺樓閣,軒館無數,自大門起,到底四層。各處皆有游廊角門相連,顧家老太太的居所延壽堂,便在宅子的最深處。 想是天色還早,二人出了院子,一路上倒也并沒碰上什么人。 這延壽堂面闊四間,兩旁有抱廈耳房,雙交四椀蝙蝠菱花窗,窗上蒙著青紗,屋頂碧瓦,檐下鐵馬,端的是華麗大氣。 才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進門便見小丫頭招兒在院中掃地。 招兒一見二人,面露訝異之色,當即迎上前來,含笑問道:“大奶奶怎么來了?”姜紅菱看了這丫頭一眼,不過十二三歲,頭上尚且扎著丫髻,淺淺一笑,說道:“來給老太太請安?!?/br> 招兒搔了搔頭,說道:“老太太身上不大爽收拾這會子還沒起身呢?!?/br> 姜紅菱知是實話,點了點頭,便往廊上走去。 里頭守門的丫鬟聽到,連忙掀了簾子出來,滿臉堆笑道:“奶奶來的可是不巧,老太太不曾起身呢,我一早告訴如素了,她沒對奶奶說么?” 這丫鬟容長臉面,長挑的身材,左眼角下點著一顆痣,正是顧老太太身邊第一得力的丫鬟春燕。 姜紅菱淺笑道:“如素告訴我了的,然而老太太身上不快,我這當孫媳婦的,自然該來伺候著才是?!毖粤T,并不同她多話,徑自拾階而上。 春燕微微一怔,旋即跟上前去,嘴里便說道:“聽聞大奶奶身上也不好,這里有我們這些丫頭在便是了,奶奶還是去歇著罷?!?/br> 姜紅菱不去理她,邁步踏入門檻。才入內,迎頭便見一少女自里面出來。 這少女大約十四五的年紀,一張瓜子臉,峨眉淡掃,皮色白凈,唇未涂朱,雖非絕色,卻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她身上穿著一件蔥白綾子對襟夾衫,下頭系著一條湖綠色暗繡竹葉紋蓋地裙,頭上除卻綰發的釵子,便再無裝飾。 這少女見了她,神色冷淡,只問道:“老太太身上不爽快,春燕早已知會了嫂子,嫂子這會子跑來做什么?”這女子,便是顧念初的meimei,姜紅菱的小姑子,顧婉。 姜紅菱聽了這話,心中暗道,上一世我不來,你便說我不知規矩,才過門的新媳婦,明知祖母身子不適也不前來侍奉。如今我來了,你卻又說這個話來。橫豎我一身是錯,你怎樣都要挑我的毛病。 她當即淡淡一笑,說道:“祖母身子不好,我當孫媳婦的自然要來侍奉。不然,meimei在這里又是做什么?” 顧婉不過是個不知世事的閨閣弱女,哪里懂什么唇齒相譏,被她嗆了個當面,不覺面上微微泛紅。 上一世,顧婉同她一向不對付。大約是因為她才過門,顧念初就撒手人寰,顧婉便一心認定了是她克死了自己哥哥,打從心底里的不喜歡這個嫂子。 然而想到上一世這小姑子最終的收場,姜紅菱心底暗嘆了口氣,將那譏諷的心思收了幾分,只說道:“meimei辛苦了一早上了,我來替你,你且回去吃早飯罷?!毖粤T,她徑自向內室行去。 顧婉立在原地,默然不語,只看著那俏麗身影往里走去。 家中說是為了給哥哥沖喜,才娶得這嫂子。誰知她進門才三天,哥哥就一病歿了。雖說此事也不能怪她,但自己就是不喜歡這個嫂子。 然而這嫂子原先人前寡言少語,想是才做新婦,性子靦腆的很,人讓向東不會往西,今兒卻是怎么了? 姜紅菱走至內室門前,先不進去,只輕聲問道:“老太太方便見人么?” 里面服侍的丫鬟早已聽得了外頭動靜,連忙打起簾子,滿面堆笑道:“奶奶進來吧,老太太起來了?!币幻嫦蚶镎f道:“大奶奶來了?!?/br> 姜紅菱邁步進得室內,打眼望去,見這屋子果然還如前世一般,門前立著六扇蜀錦龜鶴延年紅木屏風,墻壁糊的雪洞也似,西墻下神龕上供著一尊白玉菩薩,佛桌上凈水香花瓜果齊全,一旁便是櫻桃木四角包銅的衣柜箱籠等物,皆是半新不舊,有年頭的家什了。 靠東邊墻下,是一張楠木六柱床,床上掛著輕紗帳子,以鍍金鉤子勾了。顧家老太太顧王氏正在床上,半倚著一方寶藍色織金素面緞子軟枕,同丫頭說話。 這顧王氏今年已是六十高壽,滿頭銀絲,滿面橘皮,慈眉善目,一臉慈和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