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墻頭馬上(5)
月宜從小就是個漂亮的女娃娃,且又性格乖巧文靜,笑起來白嫩無暇的面龐甜甜得,誰都喜歡。如今長大了幾歲,雖然還未及豆蔻,但是也出落得溫婉曼妙,一顰一笑俱是美人坯子,隱約能看到長大之后的風采。 趙南連比她大了三歲,小少年褪去了面龐的嬰兒肥,臉型立挺了起來,有棱有角,圓圓的臉蛋反而變得細長了些。原本光禿禿的腦袋現在則是板寸。他的眼睛依舊炯炯有神,像是兩顆黑珍珠,和人對視的時候,總是吸引著旁人走近他的世界。 白敬山不喜歡趙南連,可是偶爾說起來也不得不承認,他那一起子師兄弟里頭,趙南連是最上得臺面的一個,腦子也是最活絡的。 可是白敬山性子頑固,這幾年兩家雖然住著鄰居,除了年節其他時間很少往來,也就是月宜私底下偷偷和趙南連出去玩。 白敬山不喜歡趙南連,可隔壁的老師傅卻很喜歡月宜,嬌滴滴的女娃娃沒有人討厭。 “師傅,你瞧誰來看你了?”趙南連揚言,帶著月宜進入屋內。 老師傅的眼睛一年不如一年,影影綽綽看不清人,勉強能夠看出來有一個漂亮的女娃娃站在趙南連身旁,仔仔細細看了看才意識到那是隔壁秀才的女兒,白月宜。 “啊,是月宜,可算認出來了?!崩蠋煾蹬牧伺拇蚕碌牡首诱泻舻?,“過來坐吧。你爹呢?還沒回來?南連,去給月宜倒水。月宜想吃什么、喝什么,都可以和爺爺說?!?/br> “我爹還得再等會兒才回家。我來看看爺爺,”月宜乖巧地落座,靜靜望著老師傅,好像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又老了一些,“爺爺,您的眼睛好些了嗎?” “吃過藥還是老樣子,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沒有你們年輕人這么鮮活?!崩蠋煾蛋牙踝痈怅_一塊兒給月宜,笑道,“南連買的,還熱乎著,吃吧?!?/br> “我這里也有?!痹乱伺e起手里的栗子糕晃了晃。 老師傅看向趙南連,笑罵道:“兔崽子,還留著一些呢?!?/br> 月宜又給老師傅揉了揉肩,女孩子說話婉轉動聽,把自己在學堂學的那些東西挑有趣的說給師傅聽。直到老師傅乏了,兩人才離開。 趙南連想著她方才說的話,好奇地問:“你們那里還有洋鬼子做老師呢?洋鬼子是不是都是壞人?” “哪有,我的洋文老師密斯特萊特先生很好的,彬彬有禮,不和其他老師那樣動不動就兇我們?!痹乱苏f道。 “切,八國聯軍來的時候,這幫洋鬼子怎么不紳士了?”趙南連罵罵咧咧得。 月宜不知道怎么回答,扁著嘴不理他了。 趙南連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笑嘻嘻地說:“說不過我就不理我。小笨蛋?!?/br> 月宜氣咻咻地推開他的手,轉個身不想和他說話。 趙南連見她和自己生氣,于是提溜著那只小螳螂在她眼前晃悠幾下,月宜眼睛一亮,抬手就要抓過來,可是趙南連卻猛地重新抽回到了身后,故意說道:“不是不理我了嗎?干嘛還要拿我的螳螂?” “你說了要給我做螳螂還有螞蚱得……”月宜委屈地說。 “說過了嗎?說的時候你是理我的,那你現在不理我了,我就不想給你了?!壁w南連直起身子,故意將那只小螳螂在手心撥弄,活靈活現,吸引著月宜的目光。她猶豫了幾秒,只好上前揪著他的衣袖搖了幾下說:“我錯了……” “哪兒錯了?”趙南連現在比她高了不少,稍稍舉起手臂,螳螂就拿到半空中,月宜根本夠不到。 月宜也生氣了,抬手在他手臂上推了一把說:“不稀罕,我還不要了呢。哼?!毖粤T就要爬上梯子回去。 趙南連一把拽住她的手說:“你這樣翻過去,對面沒人扶著,你肯定得摔跤。到時候摔得鼻青臉腫,我看還有沒有人娶你?!?/br> “誰娶我關你什么事???你、你……”她紅著臉嗔怨,心口有些話卻不知道為何說不出口。 趙南連哈哈笑著,在她鼻尖上勾了勾,旋而將螳螂放在她手心:“不逗你了,給你?!痹乱诉@才稍稍揚起唇角,重新坐下,細細打量著那只栩栩如生的螳螂。趙南連從旁拉了把馬扎也挨著她坐下:“明兒我再給你編個螞蚱?!?/br> 月宜眼光放在那只螳螂上,過了好一會兒輕輕地和他說:“我今天回來的時候聽到同班女生說,她哥哥和你一般大,要定親事了?!?/br> 趙南連沒當回事,腦子里正勾勒著“螞蚱”的樣子,“唔”了一聲隨口道:“是差不多可以定親了。再過兩年孩子都可以生了?!?/br> “你也想娶媳婦兒了?”月宜試探著問他,語氣里明顯有點不開心。 可惜趙南連的粗神經實在沒聽懂月宜的意思,反倒是笑嘻嘻地打趣說:“可不是嘛,娶媳婦兒就證明自己徹底長大了,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燭夜,誰不期待???” “那你想娶誰?”月宜盯著他問。 趙南連摸摸腦袋,打趣說:“我這等著師傅給我做主呢?!彼褪且痪渫嫘?,可月宜卻聽出了一些其他的意思,他心里肯定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不管是誰,聽著不像是自己。 月宜眼圈一下就紅了,趙南連察覺到忙問:“咋了?” 月宜抹了抹眼眶說:“餓了,想回家了?!?/br> 趙南連覺得月宜今天奇奇怪怪得,只得好言哄著她:“是不是你不喜歡這螳螂?我可以再給你做別的?;蛘呶蚁麓谓o你買個蟈蟈回來。要不要?” “不要,你去買給你未來媳婦兒吧?!痹乱藵q紅了臉,轉身跑出大宅院回家了。留下趙南連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 兩個孩子的談話被屋里頭的老師傅聽了個大概。 吃晚飯的時候,師兄弟們都對趙南連買來的栗子糕和韭菜盒子嘖嘖稱贊,大師兄今天還賺了不少錢,破費了一把給幾個師弟買了好些雞蛋,炒了一大盤,金燦燦得推放在小師弟面前。趙南連很饞卻沒有動筷子,他已經不是那個需要照顧的師弟了,他要做的是和師兄那樣成為頂梁柱。 師傅看著吃飯猶如餓狼一般的趙南連說:“南連,你今天是不是和月宜鬧別扭了?你惹著人家了?我怎么聽著月宜早早就走了?” 許南笙和趙南連同歲,兩人關系最好,聞言咬著筷子打趣說:“八成是說錯話了,我瞧見白家閨女眼圈都紅了?!?/br> “滾一邊去?!壁w南連撞他一下,旋而看向師傅說,“我等著明兒和她賠禮道歉?!眱扇藖硗@么多年,每次鬧別扭無論誰的錯,都是趙南連服軟,月宜也不是個愛使性子的人,只是到了趙南連面前不知為何便有一點點嬌氣。好在她性子溫柔,趙南連每每給她買些吃的玩的,小姑娘就又眉開眼笑,甜甜地喊著自己“小哥哥”。 趙南連最愛聽月宜依賴地喚一聲自己“小哥哥”,特別有成就感。 師傅敲了敲碗,思忖片刻又說:“月宜年紀小,說的話倒是有點道理,南連,你也確實該說門親事了。我昨天遇見北街御堂春唱大鼓的林老板,他提起他閨女,和你差不多大,你們也認得,正打算找人說親……” “師傅,我沒這打算。真的?!壁w南連趕緊放下筷子,緊張而又焦急地說,“我一個人自己都養活不了呢,怎么還去養活老婆孩子???” “又不是讓你即刻成親,緩幾年,你能自力更生了……” “我不要,師傅,我現在這樣挺好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您就別把人林姑娘往火坑里推了,這不是禍害人家嘛?!?/br> 大師兄曖昧地看著周正的九師弟說:“你可別說火坑,林老板的姑娘中意你有一段時間了,人家愿意嫁給你呢?!?/br> 趙南連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虛地對大師兄說:“師兄你可別瞎說,讓別人知道了對人家林家小姐名聲不好?!?/br> 老師傅見此便不好再多說了,只是心里仍舊惦記著這件事。 眾人繞過這一話題,只有許南笙在旁人沒注意到的情況下推了他一下,壓低了聲音笑著問:“你是怕林家小姐名聲不好,還是怕什么人知道了不理你了???” 趙南連訕訕笑著,等到大家吃過了飯這才去屋里把許南笙教訓了一頓。許南笙邊在床上躲邊死鴨子嘴硬:“我看你就是做賊心虛,想給人家白秀才做倒插門女婿呢?!?/br> 趙南連費了點力氣可算把他抓住了,一把來了個過肩摔,許南笙被摔在地上,渾身酸疼,可依舊捧腹大笑,眼淚都出來了,不停地叫喚著“秀才家的上門女婿”。 那一邊的月宜卻悶悶不樂,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腦子里總是胡思亂想得。也許是到了少女懷春的時候,學校里別的女孩子也在偷偷談論著自己覺得誰誰誰長得帥,可是她去湊熱鬧觀看的時候發現,這些男孩子都沒有隔壁趙南連長得好看。 尤其是趙南連對自己小的時候,兩顆小虎牙調皮而又充滿活力,讓她一瞬間就安心了。 白敬山吃過飯,考了考月宜的功課,又聽月宜念著她初學的洋文,白敬山雖然是個老頑固,但是他堅信知識上沒有所謂的高低貴賤,所以才會出錢將月宜送到西式學堂讀書,他也經常叮囑月宜,洋文學好了是有用的,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留洋,女孩子也能去,白敬山希望女兒有朝一日可以去開開眼界,嫁得好人家,走出這個小小的村鎮。 白敬山不懂洋文,可是偶爾也會聽到附近教堂里的洋人交談幾句,發覺月宜學得還是不錯的,欣然說:“念得好聽,還是得刻苦用工?!?/br> “知道了?!痹乱穗p手托腮,看起來有點懶散。 白敬山問道:“怎么了?吃飯的時候就沒精打采得?!?/br> 月宜搖搖頭:“我沒事兒,爹,我今天回來的時候,紅瑛想讓我明天陪她去聽戲、買衣服,我能去嗎?” “在哪兒?” “御堂春酒樓。我們還有一張票,您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哦,不遠。我就不去了,還得在家備課,再說我向來不愛去人多的地方,我去了,你們也拘束?!边@兩年時局雖然亂,但是總算有了個能立得住的政府,當地的治安好了很多。只是不知為何,日本人越來越多。白敬山不喜歡那些日本人,雖然和自己一樣的膚色,可他們的眼神總是透著一種鄙夷和貪婪,那種莫名的情緒里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都隱藏在他們恭敬客套的姿勢與言辭中,他思忖了幾秒,又道:“注意安全。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叫上隔壁的……” 趙南連雖然是下九流的行當,可對女兒倒是實心實意。 “我才不叫趙南連,最煩他了?!痹乱舜驍喔赣H,氣鼓鼓地說。 白敬山估計著又鬧別扭了,只是女兒的臉卻沒來由得十分紅艷,他沒多想,從屋里取了錢給月宜:“看見好看的衣服就多買幾套,不用給爹省錢?!?/br> 月宜抱了抱白敬山,歡喜地將錢收好,心里卻有了一點小盤算。 趙南連一大清早買了豆漿油條,站在月宜家門口的老槐樹下等她。他經常想起來初見月宜時做的那個奇怪的夢,起初都是美好的,可是到了后面月宜被困在那個陰暗無光的小船上時,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地割了一刀。 月宜一出門就瞧見他,她正要去給白敬山買豆腐腦,一抬頭,就能看到他像是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兒。趙南連迎上去將豆漿分她一份兒,月宜撅了撅小嘴兒,故意說:“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br> “嘿,你這丫頭,哄你還不行???”趙南連依舊笑嘻嘻地,“我跑了三條街買的呢,拿回去喝吧,剩下的我還得帶回去給師傅是師兄弟們?!彼?,月宜卻喚住他,有些扭捏地絞著手指說:“我一會兒約了朋友去御堂春酒樓聽戲,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啊?!?/br> “聽戲?” “什么戲?” 月宜道:“北京來的葉老板的京戲班子,一票難求呢,我朋友也是拖了一圈人,我們倆又不停還價才同等價位弄來三張票,我爹不愿去,所以問問你要不要去?!?/br> 趙南連一口應下,月宜也笑靨如花,昨天的嫌隙瞬間消散,于是輕輕喊了一聲“小哥哥”,轉身去買豆腐腦了。趙南連總覺得御堂春這酒樓聽著莫名的熟悉……等會兒,這不是昨天師傅說的唱大鼓的林老板經常演出的地方嘛…… 不會這么巧,要碰到林老板和他閨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