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時都沒說話，只有穆驚蟄露出懷疑是聽錯的表情，“你說什么玩意?曹陽，你一直罵你親媽，不是因為她拋棄你或者虐待你，就是因為保大保小的問題？”

    曹陽覺得穆驚蟄的語氣和問題有點奇怪，卻還是狠狠點頭，“對，她選擇獨活，她就是個自私的女人?！?/br>
    這是曹陽從小到大聽到的話，他奶奶這么說的，他爸爸叔叔姑姑都是這么告訴他的，說他可憐，差點沒生下來。

    生曹陽的時候魏姐難產，接生婆看情況不對，就問保大保小，奶奶說保小，爸爸吸著旱煙還來不及說的時候，本來力竭暈過去的魏姐醒來，聽到婆婆說保小怕了，自己回答了。

    “保大，保我，我還可以再生，我想活著”

    婆婆在外面一直說保小，魏姐想活著，她激發了所有力氣，死死拉住接生婆的說她要活著。

    婆婆在外面破口大罵，說她自私，要是沒了孫子她就死定了。

    幸運的是，最后她沒死，孩子也平安生下來，可惜婆婆永遠記住了她說的保大人的話，這一點讓婆婆非常不滿，直說她是狠心狠毒，對自己兒子也下得了手。

    看到寶貝孫子，婆婆越想越后怕，后來她想見兒子都不讓她見，說她這樣私自的人沒資格抱孩子，就當孩子死了。

    她還沒出月子，附近的人都知道她說的話做的事了，大家都指責她自私，特別是那些做婆婆的，沒事就罵她兩句，提點自己的兒媳婦，可別像她一眼糊涂了。

    曹陽是被奶奶帶大的，從小就聽到不要靠近mama，聽奶奶說mama不是好mama的話，連爸爸姑姑他們還有全村的人都這么說。

    奶奶告訴他，當初他mama都沒保他，自私的選擇了自己，這種狠心的mama也不用孝順。

    曹陽從記事起，就沒和自己的mama接觸過，被村里人的可憐著長大，再后來這個mama就有些瘋瘋癲癲的了，他一跟著奶奶一直記恨她。

    是啊，她可是做mama的，她怎么就不能像別人的媽一樣呢？那些電影里放的mama，都是拼死保住自己孩子的，這才是正常的好mama。

    哪像他的mama，隨著時間的推移，曹陽越來越恨魏姐，平時從來不會叫一聲mama，病了更不去送醫院，只覺得她活該，誰讓她那么自私呢。

    只是沒想到都瘋了，這女人還會跑，從出生第一天開始就拋棄了他的女人，從來沒給他洗過一次尿布，喂過一次奶，結果最后還跑了，于是曹陽更恨了。

    他最羨慕別人有好mama，對穆驚蟄那么親近，也是覺得她是個好后媽。

    再次看到這失蹤了三年的mama，曹陽滿腔恨意又發xiele出來，打定主意要讓大家看透他的真面目。

    可不知道為什么，大家聽了之后，面面相覷，卻沒人像村里人一樣罵和唾棄那個壞女人。

    穆驚蟄看向憤憤不平的曹陽，拳頭硬了，“我還以為是多大的問題，結果就這？”

    “這問題還不夠大？她選擇保大！”曹陽以為穆驚蟄沒反應過來，還想和她解釋。

    穆驚蟄冷笑了一聲，“她選擇保大怎么了？她想自己活著有錯嗎？她的命本來就該她自己做主，誰規定的做女人就一定要為孩子犧牲？那些保大的母親很偉大，但是并不能說不保大就是自私吧？”

    “弘揚母愛可以，但是應該適可而止，憑什么必須犧牲自己才是偉大呢？母親也是人呀，她是mama之前，她首先是個人！”

    “難道還不夠自私？世人都是那樣做的，為什么她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她有什么資格做女人，又為什么懷孕？”曹陽反駁。

    看著曹陽憤憤不平的嘴臉，穆驚蟄冷笑了一聲，“她不保住自己的命，難道要保住你個鱉孫玩意不孝之子？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說她，唯獨你曹陽，沒有這個資格指責她！”

    第323章 你根本不是好后媽

    穆驚蟄沒想到會再聽到這坑人的保大保小的問題，這個問題在影視劇都是用爛了的梗，具體怎么掀起的，穆驚蟄也不知道，反正后來莫名其妙就成為了我和你媽你救誰一樣的問題。

    以前聽多了這問題，穆驚蟄總覺得別扭，還特意去了解過，這問題這玩意其實就是個笑話，特別是在現代醫院根本不會出現，那是醫生自己判斷的。

    醫生不會問家屬這種問題，畢竟他們才是醫生。

    穆驚蟄了解之后就放心了，但是段子里影視劇里依然再用這爛梗，甚至這問題莫名其妙還成為了測試愛情的問題，比如保大就是愛你啥的，穆驚蟄也不知道這玩意為什么還能成為愛你的證據，反正就和救你和你媽一樣，很莫名其妙。

    本來她還想她沒遇到過也就算了，沒想到現實中就來了這么一個，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

    這個時期比不上現代的醫術，生孩子也都是在自家生，接生婆接的，問這問題可能也勉強能接受，讓穆驚蟄氣憤的是，這樣的問題后，是如此的荒唐荒謬。

    就因為沒有千篇一律的做出為孩子犧牲的選擇，做孩子的就如此辱罵母親，覺得母親對不起他，還要恨她？這是什么智障發言？

    穆驚蟄在片場，因為一切都挺舒心，也沒什么需要扯皮的地方，一直都是很爽朗很好說話的，第一次這樣犀利。

    曹陽都呆住了，他習慣了所有人都站在他這邊可憐他，指責魏姐的場景，第一次遇到穆驚蟄這樣不按理出牌的。

    鱉孫玩意？不孝之子說的是他？曹陽性格本來就沖動，臉漲得通紅，“你你竟然幫她說話，你平時是不是裝的，你根本不是好后媽是不是？”

    穆驚蟄對此找到了一個非常準確的形容詞：“神經病，你管我是不是好后媽，關你什么事?！?/br>
    “你才神經病，怎么就不關我的事了，難道你真覺得那個女人她做得好，覺得她配當媽？”

    “她配不配當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說的話特別特別牽強，更沒任何資格指責她?！蹦麦@蟄擲地有聲。

    “我為什么沒資格，她就是不配”

    “我為什么不配！我就是想活著有錯嗎？”忽然一聲顫抖的聲音打斷了曹陽的話。

    魏姐咬著牙一步步走近，第一次挺直脊背，第一次直視這陌生到極點的兒子，第一次反駁。

    “從二十多年前到現在，我一直都是不服氣的，當初生孩子的是我，處在危險中的是我，我自己的命憑什么他們做決定，一個什么都不是的婆婆，憑什么問她，憑什么聽她的話?！?/br>
    “是我在生孩子，為什么不問我，我就想保大人，我就想活著有錯嗎？我沒死還可以繼續生，可我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魏姐終于將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真心話喊了出來，她以前不是沒說過這些話，可沒人給她說完這些話的時間，他們不想聽她說這個話。

    他們只會批判指責，將她貶低到塵埃里，她只是想活著，做了一個理所當然的決定而已，卻像是放了死罪一樣。

    她也很喜歡肚子里的孩子啊，她豁出命生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她很愛孩子，可比起這還沒見過的孩子，她選擇自己保住自己有什么錯？而且真將孩子生下來，沒有親媽誰知道他能活到什么時候。

    她當時還那么年輕，她不想死有什么錯？憑什么罵她呢？她只是想活著。

    當她都從鬼門關里走了一趟了，最后幸運的平安生下了孩子，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是最大的慶事，孩子不用死，她也可以活著，可迎接她的確實數不清的謾罵。

    所有人都指責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好像女人就該為孩子讓路，只有這樣才是合格的母親，才是合格的好mama。

    沒有人站在她這邊，也從來沒人替她說話，就算有些人說了解她，可也只是沒人的時候勸她想開點，多對孩子好點，從沒在公開場所支持她。

    因為她們不敢，她們怕成為第二個魏姐。

    魏姐等了二十多年，終于聽到了不同的聲音，魏姐其實什么都不要，她只要有一個人站在她面前就夠了，只要有一個人她就能鼓起勇氣。

    “曹陽，你一直問我后不后悔，我以前是真的后悔過，不只是被逼著后悔，而是真的后悔了，大家說得多了，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曾已有一段時間，我覺得特別對不起你，我恨不能以死謝罪?！?/br>
    “我天天以淚洗面，不管那老嫗婆怎么罵我打我我都忍著，只求她原諒我，可那老嫗婆不干，非得說我沒資格?！?/br>
    魏姐想到以前就很想笑，“那時候我以為都是我的錯，可后來我知道了，她其實是怕我搶走了你?！?/br>
    “她恨我，覺得我搶走了她兒子，所以等你出生后，她就霸占著你，將你變成另外一個兒子?！?/br>
    魏姐曾經因為太想兒子，也因為漲奶，曾經半夜偷偷想去看一眼，結果看到婆婆將自己干癟的絕對不會有奶水的放到了兒子嘴里。

    那一刻魏姐都被惡心到了，也忽然懂了老嫗婆一直看不順眼她的原因。

    魏姐沒說出后面的話，但是前面一句，就讓曹陽無法忍受，“你胡說八道什么，奶奶是世上最好最慈祥的奶奶，你憑什么指責她，是她養大我的，而你，一口奶都沒喂過，一次尿布都沒洗過?！?/br>
    “你說得沒錯，我是沒喂過，但是你為什么不想想為什么沒有過，我難道不愿意嗎？不，我愿意！是你奶奶不許我碰你，你知道我求過她多少次，跪過她多少次嗎？就為了給你喂一口奶，看你一眼！后來就算你都要餓死了，她也沒改變主意?！?/br>
    魏姐說起來往事都覺得荒唐，她那時候覺得婆婆做得不對，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老嫗婆手里的玩物，不想讓兒子恨她，她去努力了，但是沒人站在她這邊。

    第324章 撕了這智障玩意

    那時候，家里的一切婆婆說了算，老公只知道聽婆婆的，還跟著恨她，魏姐自己生的兒子，就因為那句保大，沒資格看沒資格抱，卻沒地方訴說。

    而這些曹陽都不知道，小時候不用說，長大了，婆婆依然防她如防賊，恨不能將曹陽拴在褲腰帶上，從不讓她單獨見曹陽。

    好不容易說句話，老嫗婆就會說她更多的壞話給曹陽聽。

    明明他們是親母子，卻被老嫗婆挑唆著生生給變成了仇人。

    無數次她都看到了老嫗婆得意的笑臉，她是故意的，故意報復她，她將兒媳婦當成敵人，只有兒子孫子都站在她這邊，一起敵對兒媳婦，對她才是圓滿的。

    曹陽其實也聽過魏姐的辯解，但是他從沒相信過，覺得像奶奶說的一樣騙他，看她這會還說，而且表情又那樣可怕，一時之間惱怒又有些害怕：“奶奶都說了根本沒有這些事，你大庭廣眾之下說這些，以為大家就會同情你嗎？這就是你后悔的態度？”

    “不，我只是說出真相而已，關于后悔，我后悔過，但是當你長大會說話后，跟在那老嫗婆后面罵我，朝我吐口水，說我狠毒的時候，我其實懷疑了，我真的該后悔嗎？”

    魏姐沒注意曹陽的皺眉繼續道，“我本來猶豫了，畢竟那樣的兒子，我后悔著好像有點傻?！?/br>
    “但是那時候我想著你只是一個小孩，被教了什么就學什么，其實那都是老嫗婆教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所以我后來拼盡全力想辦法和你表達我真的愛你的，我想著只要你明事理了長大懂事就好了?！?/br>
    “可結果呢？我盡全力了，我也一直堅持，等著你長大明事理的那一天，我以為到時候你就會懂事，所以我忍著，即便被他們罵得逼得瘋魔，我也沒放棄，可我堅持了十八年，我等到了什么呢？”

    魏姐哈哈大笑起來，“我等到了加倍的恨意，等到的是你更過分的言語對待，長大沒有任何用處，一切都是我奢望，我就徹底想通了，我再也不后悔了?！?/br>
    “如果我拼死保下生下的是這么個玩意，那是我虧了，一點都不值得?！?/br>
    魏姐的眼神變得無比冰冷，為了這么個玩意，她要是丟了命，那才叫慘呢。

    曹陽滿臉不敢置信，“你你竟然敢這么說？”

    “我為什么不敢？換做任何人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想都會理解我的，那些罵過我的人都該羞愧的?！?/br>
    壓在心底二十多年的話終于說出口，魏姐只覺整個人都舒暢了很多，“我看清了真相，所以我離開了，再和你們在一起，我真的會瘋，我還不如死了?！?/br>
    這才是魏姐當初離開家的真相，為了這一個兒子，她在地獄里呆了整整十八年，丟失了自己的工作，丟失了自己，幸虧最后一刻，她沒有徹底走向瘋魔，還走了出來。

    魏姐心里終于沒那么壓抑了，可這次輪到曹陽壓抑了，魏姐說的話，給了他非常大的沖擊，他求助看向大家，希望大家像以前一樣幫他罵回去，但是沒人開口，沒人幫他。

    甚至大家看向魏姐的目光是同情的，而看向他的目光是一言難盡，好像他真的錯了一眼。

    可他怎么會錯呢？從小都是這樣的呀。

    曹陽忍不住求助看向身邊的小梅，就看到小梅看向他的目光非常復雜，還有不贊同，曹陽一急，“小梅你干嘛這么看我，難道你還覺得她說得對？”

    小梅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喃喃，“我一直以為你說的你mama對不好，還跑了，是真的對你不好，沒想到是這樣的內情”

    “你什么意思？你難道想說我錯了嗎？”曹陽質問，看小梅沒回答，曹陽看向魏姐，眼底滿是恨意，“你為什么要出現在這里，你一出現就會破壞我的幸?！?/br>
    “叫住魏姐咄咄逼人的是你，她一開始可一句話沒說?！蹦麦@蟄看不過去直接開口。

    “對啊，我們都看著呢，你可別顛倒是非?！毙”遍_口，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這件事確實是你錯了?！?/br>
    曹陽第一次處在這種孤立無援的境地，圍觀的眾人在這兩天也算認識或者眼熟了，但他們不知道怎么想的，硬是沒人替他說話。

    曹陽只能自己上，他狠狠看著小北，“為什么說我錯了，我哪里錯了，我可是受害者！”

    “你算什么受害者？真正的受害者是魏姨?！?/br>
    小北想起了白露，“魏姨做的沒有錯?！?/br>
    她多希望當初白露也能活下來，多希望白露可以選擇，然后選擇自己活下來。

    “你憑什么這么說！”曹陽受不了小北說的話，如果魏姐沒錯，那是他錯了？那他這么二十多年的人生又算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沒被選擇過，你有什么資格這么說！”

    “我為什么沒資格？你恨你mama當年沒選你，我卻只恨當年我不可以選擇，不然我一定讓我親生的mama活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