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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起精神沐浴更衣,薄施脂粉,將自己妝扮得清麗絕俗,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她記得趙清暉最喜歡她這副模樣。 她攬鏡自顧,心下稍定,至少她還有美貌。 阮夫人身邊的婢女催起來,她放下鏡子跟著她向后園中走去,趙清暉的住處在園子西北角,隱于一片海棠林中,是闔府最偏僻幽靜的地方。 那婢女將人帶到便即告退,院子里靜悄悄的,竟不見半個奴仆的身影,偌大的庭院里濃蔭蔽日,大白天的也有股陰冷氣,阮月微一走進去便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只斷手,有些不寒而栗。 她走到階前遲疑了一下,還是提起裙子拾級而上。 房門前湘簾沉沉,沒有人守著。 就在她躊躇時,簾內傳出一道聲音:“可是表姊來了?” 那聲音像放久的油一樣,既膩滑又黏稠。 阮月微道:“表弟,是我?!?/br> 趙清暉道:“我這里沒有伺候的人,請表姊自便?!?/br> 阮月微只好自己打起簾子向屋里走去。 屋里擺著冰山,帷幔低垂,大白天的也像黑夜一樣幽暗,她從亮處到暗處,眼睛還未適應,什么也辨不清,腳下冷不丁被什么一絆,便即有人從背后扶住她:“表姊小心?!?/br> 趙清暉的身體慢慢貼到她身上,熱氣噴在她后頸。因為長年服藥,他的呼吸里有種奇怪的味道,阮月微身子一僵:“多謝表弟……”說著便要掙開,可趙清暉的兩條胳膊立即箍住了她的腰。 阮月微勉強道:“許久未見表弟,我們坐下好好說說話……” 趙清暉松開她的腰:“我也很想和表姊敘舊?!?/br> 阮月微道:“屋子里好暗,我去將簾子拉開些?!?/br> 趙清暉道:“我不喜歡見陽光,表姊若是嫌屋里暗可以點燈,案上有火摺子,不過表姊點燈時小心,我擔心嚇著你?!?/br> 阮月微的雙眼漸漸適應,摸索著找到火摺子,把燭燈點燃,屋子里漸漸亮起來,她不經意地往墻上一瞥,不由大驚失色,連連后退,差點沒將背后的屏風撞倒。 那堵墻上貼滿了畫,那些畫乍一看像是佛寺中的地獄變,可仔細一看,畫里那些女子受的卻不是地獄中的刑,阮月微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略一看便知那些是什么東西,但畫中情景匪夷所思,她連做夢都想不到。最讓她駭然的是畫中的女子無一例外是她的臉。 趙清暉扶住她:“我就說過會嚇著表姊?!?/br> 阮月微道:“這些……” 趙清暉撫了撫最近的一幅畫;“這些都是我做的夢,我在揚州時每日都思念著表姊,只想著有朝一日能和表姊雙宿雙棲,把這些夢都變成真的。只可惜拜表姊所賜,我沒了右手,這些畫是左手畫的,沒能將表姊的美態傳神地畫出來?!?/br> 阮月微嚇得臉色煞白:“我從未叫你做那種事,我還勸你別去惹桓煊,是你不聽我的勸……” 趙清暉臉上的笑容漸漸隱沒:“表姊說得沒錯,是我自己樂意為你做這些事。不過讓那奴才斬草除根殺死我的是不是表姊?” 他上前一步,伸出那只沒了手掌的胳膊給她看:“我的那只右手是不是在表姊那里?” 阮月微渾身抖得像是篩糠。 趙清暉忽然一笑:“表姊為何這么害怕,難道怕我報復你?我對你癡心一片,怎么會報復你?我只想和表姊長相廝守、白頭偕老?!?/br> 他說著又上前一步。 阮月微踉蹌著后退幾步,一不小心踩著垂地的帷幔,跌倒在地上。 趙清暉卻停住了腳步,笑道:“表姊放心,我不喜歡強人所難。你若是不愿意,眼下就可以走,房門和院門都未上鎖,阿娘也不會攔著你,你可以回長安,也可以自去謀生,不過五萬金的聘禮和為舅父救急的兩萬金,自然要請舅父原封不動地還回來?!?/br> 阮月微頓時怔住。 趙清暉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區區七萬金貴府還是拿得出來的,大不了多賣掉點良田鋪子,不過表姊有沒有想過回去之后過的是什么日子?” 他頓了頓道:“自然你也可以找一處寺廟出家為尼,可是表姊這樣的人天生就該衣錦饌玉,去過那樣的苦日子真是讓人唏噓?!?/br>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墻邊打開櫥門,從里面捧出個箱子,掀開蓋子往床榻上一傾,只聽丁零當啷一陣清脆悅耳的響聲,明珠美玉金簪鋪了一床,在燈火中熠熠生輝。 趙清暉道:“這樣的東西應有盡有,這些本來都是你的。出了這扇院門,你是體面風光的伯夫人,凡是露在衣裳外面的地方,我一定讓他們完好無損光潔如玉?!?/br> 他笑道:“表姊不妨仔細想想,若是你執意放著富貴榮華不要,非去山寺里蹉跎年華,我也只好由你去,誰叫我對你癡心一片?!?/br> 阮月微低下頭,撇開視線。 趙清暉瞇了瞇眼,拿起一根笞杖指了指其中一幅畫:“今日就從這幅開始?!?/br> 他說著坐回榻上,指了指門道:“表姊想清楚,是從這扇門里走出去,還是到我這里來?!?/br> 阮月微看了看門,門簾的縫隙里有一線微光透進來,她又轉頭看向室內,床榻上金珠寶玉耀眼奪目,與之相比那一線天光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她咬了咬唇,緩緩向趙清暉走去。 趙清暉嗤笑一聲,用笞杖指了指那幅畫:“表姊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