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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煊點點頭:“好?!?/br> 他知道身邊人還存著點希望,只因太后拿出來的藥方的確有些效驗,服了三五日,他的神智清醒了許多,昏睡的時候少了,甚至還能下床走幾步,高邁和高嬤嬤他們難免暗暗喜出望外,指望這藥湯能救他一命,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其實是每況愈下,雖然清醒的時候多了,但他只要醒著,渾身上下都在作痛,仿佛有人不停地用尖錐鉆著他的太陽xue和骨頭縫,連醫官都不知道他眼前仿佛蒙了層白翳,看東西越來越模糊。 起初他以為眼前有東西,揉了半天才發現問題出在他自己的眼睛。 那湯藥治標不治本,只是吊著命罷了,這樣痛苦地活著,清晰地感覺生機一點一滴流逝,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可桓煊卻甘之如飴,至少他每天都能收到關六郎從昭應遞來的消息,知道隨隨的情況逐漸好轉,也知道她已經準備啟程回河朔。 內侍用步輦將他抬回清涵院,桓煊躺回榻上,急促地呼吸,半晌才平復下來——每次去園子里一趟都會痛去半條命,可他依舊想多看看他們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待他緩過氣,內侍替他除下被冷汗浸透的中衣。擦了身,換上干凈衣裳,又伺候他飲了一碗藥湯,他這才無力地闔上眼。 一覺醒來已是紅霞漫天的時辰,溫暖的夕陽將帳幔里映得一片橙紅。 他聽見外頭內侍在向誰行禮,但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么,不知是中毒還是體虛的緣故,他的耳力也大不如前了。 知道他在山池院的只有幾個人,他在離開太極宮前已將政務移交給長公主,她能者多勞,每日忙得腳不沾地,能來看他的時候不多,昨日才剛來看過她,想來不會是她,那就只有桓明珪了。 這閑人本來打算啟程去江南,得知他中毒推遲了行期,大約知道蹭吃蹭喝的機會所剩無幾,幾乎天天都往山池院跑。 桓煊面上雖嫌棄,心里卻有些盼著他來,他獨來獨往一輩子,可真的死到臨頭,卻不想走得太孤單。 來人走到了床前,泥金寶相花紗帳上映出個模糊的人影,桓煊蹙了蹙眉,佯裝不耐煩:“怎么又來了?你豫章王府是揭不開鍋了?” 來人身形一頓,卻不說話。 桓煊心下有些詫異,不等他說什么,那人又上前兩步,輕聲道:“是我?!?/br> 桓煊只覺心跳漏了一拍,腦海中一片空白,隨即冷汗從他額上沁出來。 兩人都一動不動,如兩尊雕像隔著紗帳對望。 許久,桓煊道:“剛睡醒沒看清,蕭將軍不是今日一早啟程回魏博么?怎么來長安了?” 紗帳很薄,隨隨站在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帳子里的桓煊,且她和桓明珪的身形相差不少,他不應該認錯人。 隨隨已猜到他的目力出了問題,但她沒揭穿他,只是道:“你打算瞞我多久?” 她說著便伸手去撩帷帳,桓煊不自覺地背過身去,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形容。他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臉,更因他和長兄中的是同一種毒,看見他難免想起長兄彌留之際也是這副形容,不啻在她舊傷上又劃一刀。 隨隨心尖像是被人揪了一把,又酸又疼,她二話不說把他的肩膀掰過來:“這么怕見我?” 雖然心里早有準備,可真的看見他的臉時,她還是一怔。 他的臉色白得已近乎透明,嘴唇毫無血色,只有眼下透出不祥的青黑,最叫人心驚的要屬那雙眼睛,點漆般的眼瞳不復昔日的明亮,像是蒙了層灰的琉璃珠,鑲嵌在深陷的眼窩中。 他們離得那樣近,他的眼神卻是散的,他輕輕眨動著眼睛,似乎在努力把目光對到她臉上。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別擔心,我是裝的?!?/br> 話音未落,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落在他臉頰上。 他抬起手,似要替她拭淚,可還未觸及她的臉頰,便因無力垂落下來:“別哭?!?/br> 他有些氣促,說兩個字便要停頓一下喘口氣:“是長姊告訴你的?她也蒙在鼓里……” 隨隨的聲音有些顫抖:“到這時候你還想騙我?” 桓煊笑起來:“你騙了我那么多次……我好不容易……騙你一次,還沒騙成……,都怪你太聰明……” 隨隨道:“不是我太聰明,是你太傻?!?/br> 桓煊點點頭,竟然也就認下了:“是,你比我聰明……所以我弈棋……也輸給你……” 隨隨道:“我們還沒真正好好對弈過一局?!?/br> 桓煊道:“若你想對弈,我還有力氣…依譁…” 隨隨氣得心口抽疼,要不是看他已經奄奄一息,她恨不得將他從床上拖起來打一頓。 桓煊繼續火上澆油:“對弈完了你……就趕緊回河朔吧……” 隨隨點點頭:“好?!?/br> 桓煊一噎,雖然他是真心實意不想讓她留下,看著他一天天衰弱下去不過徒增傷懷,可她答應得這么爽快,他心里難免有些發堵。 但他自然不會承認,強撐著道:“你忘了我吧,若有合心意的人……” 隨隨不等他說完,斬釘截鐵道:“不必?!?/br> 桓煊心里既酸澀又熨貼,誰想她繼續道:“不用找,現成的就有,上回禮部侍郎給我送來十幾個人呢,那對雙生子就不錯,生得俊俏又水靈,明年上元我就帶著他們去放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