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頁
太后想將剩下的一半經文誦完,卻是心亂如麻,原本倒背如流的經文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那兩個影子似的宮人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后。 太后站起身,快步走出佛殿,回到自己的禪院中,徑直走進草木深處的小佛堂。 這是她靜修之所,燁兒走后,她曾在這里度過了無數個寂寥的長夜。 小佛堂里空空蕩蕩,除了席簟蒲團和一只香爐,便只有一尊半人高的白玉佛像,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尊佛像的面貌栩栩如生,與故太子竟有八九成相似。 自從桓煊派了那兩個宮人來,她還是第一次打開這小佛堂,因她不愿讓任何人發現她的秘密。 可眼下她已顧不得了,她太彷徨,太恐懼,太需要慰藉。 太后抽出三支香點燃插進香臺,久久凝望著佛像的面容。 她做錯了嗎?她當然沒做錯,錯的是他們。 若是她的燁兒還在,她就不會如此孤立無援。 正想著,一支香忽然滅了。 她心頭一跳,忙起身在油燈上點燃。 片刻后,香又滅了。 她忙起身換了一支,還未點燃,那支香在她手上斷作了兩截。 太后手一顫,斷香落在地上,她頹然地跌坐在蒲團上。 “連你也覺得我錯了?”她抬頭看著佛像,“連你也怪阿娘?” 佛像慈悲莊嚴的面容在她的淚光里微微扭曲,顯得哀傷悲戚起來。 太后心中大慟,伏在地上痛哭起來。 許久,她停止了哭泣,起身擦干眼淚,向那兩個宮人道:“備駕,本宮要去太極宮?!?/br>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即便長女神情不似作偽,她還是要親眼看見才相信。 先帝的喪禮之后,桓煊便住在太極宮的兩儀殿中。 步輦行至殿外,天已深了。 太后一下輦便聽見寢殿中傳出僧人誦經驅邪的聲音,她的心便是一沉,桓煊并不信佛道,只有在帝王病入膏肓的時候,才會請僧道來做道場。 她向寢殿中走去,太監總管高邁迎上來。 “皇帝如何?”太后道。 高邁腫著眼皮:“回稟太后,陛下已昏睡了一日一夜?!?/br> 太后皺起眉:“帶本宮去看他?!?/br>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殿中,繞過床前屏風,高邁撩起御床前的帷幔。 殿中燈火如晝,皇后往榻上看了一眼,頓時如墜冰窟——這儼然就是當年的噩夢重現。 她定了定神道:“醫官怎么說?” 高邁一開腔,眼中便淌出淚來:“鄭奉御說若無對癥的解藥,依譁恐怕……” 他哽咽了一聲:“恐怕就在這兩日了……” 太后身子不自覺地一顫。 其實她根本不用問,在世的人中或許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種毒藥引起的癥狀,她不但曾寸步不離照顧中毒的長子,在向蕭泠下毒前也在宮人身上試過。 自先帝大殮又過了六七日,她一看就知道他已到了彌留之際,即便想自欺欺人也不能夠。 要想用苦rou計騙她沒那么容易,桓煊甚至不屑騙她,他是真的心甘情愿陪蕭泠去死。 她忽然一刻也呆不下去,“騰”地站起身,轉過身快步向殿外走去,仿佛背后有惡鬼在追趕。 待她走后,桓煊緩緩睜開眼睛。 他醒著,但確實中毒已深,沒有幾日可活。 高邁抹著眼淚:“陛下,要是太后真的沒有解藥怎么辦?” 桓煊只是虛弱地笑了笑:“我本來就是在賭,愿賭服輸?!?/br> 高邁道:“陛下為何猜測太后藏有解藥?” 桓煊微微偏過頭,看著他道:“當初桓熔買通了陳王府的方士給大哥下毒,他自己也服了半碗有毒的七寶羹……” 他喘了口氣接著道:“根據趙昆留下的醫案,這種毒藥即使少量吞服也會留下遺癥,若是分量拿捏不好,中毒身亡也難說……桓熔這么惜命的人若沒有解藥,怎么會為了洗脫嫌疑服下毒羹?” 高邁道:“即便有解藥,未必在太后手上……” 桓煊點點頭道:“所以我是在賭?!?/br> 他頓了頓,眼中流露出些許譏誚之色:“你不知道太后這個人。她一輩子都想把別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不到最后一刻都會留著后手以防萬一,何況……” 他捂著嘴咳了一陣,從高邁手中接過絹帕掖掖嘴角的血跡:“她在為先帝侍疾的時候,每日親嘗湯藥,你看她可有半點中毒的跡象?” …… 太后坐著馬車回到蓬萊宮,在榻上輾轉反側至半夜,一閉上雙眼便是方才在兩儀殿中看見的情景,那張與燁兒肖似的臉龐在眼前揮之不去。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她從床上坐起身,向內侍道:“請長公主入宮一趟?!?/br> 長公主聞訊便馬不停蹄地往蓬萊宮中趕,到達母親佛院時,朝陽才剛升起,草木上的露珠在晨曦中閃著晶瑩的光,大長公主不顧有孕,提著裙裾快步走上臺階。 皇后跪坐在蒲團上,脊背微微佝僂,一夕之間她的頭發似乎又白了許多,穿著一身青布禪衣,看起來已與尋常老嫗無異。 她整個人像是個泥塑的空殼,眼中只有深深的疲憊。 長公主心中五味雜陳,輕輕喚了聲“母親”。 太后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將身前小幾上一個小瓷盒向她推了推:“解藥在這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