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頁
…… 桓煊到溫室殿時,正是皇后做晚課的時辰。 皇后虔心禮佛,早晚課時任誰也不能打攪。 桓煊卻似全然忘了這規矩,徑直向西配殿走去。 王遠道忙迎上前來:“啟稟殿下,娘娘正在做晚課,還請殿下先去朵殿用杯茶,娘娘做好晚課便請殿下去說話?!?/br> 桓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王遠道只能硬著頭皮攔住他:“殿下,娘娘晚課時不喜有人打擾……” 桓煊頓住腳步。 王遠道暗暗松了一口氣。 卻不想桓煊掀了掀眼皮,二話不說從腰間拔出佩刀。 王太監只聽“鏘”一聲響,瞥見寒光一閃,不等他回過神來,刀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桓煊冷冷道:“不知皇后娘娘喜不喜歡佛堂前灑上狗血?!?/br> 冰冷的刀鋒抵著脖頸,齊王的眼神比刀鋒更冷,王太監從未感覺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鐵青著臉,顫聲道:“老奴該死,殿下恕罪……” 桓煊冷哼了一聲,還刀入鞘。 王遠道踉蹌著后退兩步,雙股打顫,一個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桓煊不去理會那為虎作倀的老太監,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佛堂前,“砰”一聲推開門扇。 殿中檀香氤氳,蓮花燈散發出幽幽的光芒,佛像端坐蓮花臺上,微微低首,似在用悲憫的眼神俯瞰蕓蕓眾生。 皇后正端端正正地跪在佛像前,她已拭凈了淚痕,緊闔著雙目,神色莊嚴,只有微微紅腫的眼皮能看出哭過的痕跡。 聽見動靜,她并未回頭,手里撥動著念珠,口中念著經文。 桓煊走上前去,淡淡道:“皇后娘娘成日念經,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么?” 皇后雙手一頓,睜開雙眼:“我說過你會來找我的,沒想到來得這樣快?!?/br> 桓煊道:“為何要對她下手?” 皇后將最后一段經文誦完,這才緩緩站起身:“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去堂中?!?/br> 桓煊道:“娘娘既做得出這些事,難道還怕佛祖聽到?” 皇后眼中閃過一抹慍色,隨即替之以慈和:“誰叫你不聽勸,阿娘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雖然這些年你我母子多有隔閡,但你終究是我的骨rou,我自然要替你著想,為你籌謀?!?/br> 桓煊道:“娘娘以為害死蕭泠就能逼我就范?” 皇后扶了扶鬢發,寬容地一笑,仿佛只是被個不諳世事的稚子無意頂撞了一下,絲毫不放在心上。 “我害她性命做什么,”她嗔怪地看了眼兒子,“她身份非同一般,若是輕易動她,引起三鎮叛亂,我豈不成了大雍的罪人?” 她頓了頓道:“你放心,此毒并非無藥可解,她中毒不深,毒發后一個月內不會有性命之危,只要服下解藥,悉心調養,將體內余毒清除干凈,對身體不會有什么傷害。阿娘只是因你做出不智之舉,不得不略施手段……” 桓煊將信將疑地看著她:“此言當真?” 皇后道:“你父親聽信庸醫,貽誤病情,如今病勢沉重,清醒的時候越來越短,六郎和七郎又染上時疫,眼看著藥石罔效……” 桓煊聞言瞳孔一縮,他雖然與庶弟們不親近,但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若說皇后向皇帝下手是為了不讓儲位旁落,雖狠毒,總算有理由,但六皇子和七皇子尚未成人,也不曾做過什么,在朝中更無根基勢力,她迫不及待要他們的命,甚至不能稱之為自保。 除掉兩個庶子對她而言也許和殺死兩頭羔羊差不多。 皇后用潔白無垢的手指輕輕撥動著佛珠,全然沒有心虛愧疚之色:“國不可一日無君?!?/br> 桓煊遍體生寒:“皇后娘娘手段高明,何不效法前朝昭文太后故事?!?/br> 皇后笑道:“昭文太后無所出,只能扶立庶子登基,垂簾聽政。我有個文武雙全的兒子,為何還要越俎代庖?何況明皇帝親政后,昭文太后是什么下場?” 桓煊道:“皇后如今這樣逼迫我,就不怕我登基后效法明帝?” 皇后笑道:“本朝不比前朝,太祖以孝道治天下,你總不能送本宮去守皇陵。何況阿娘知道你的為人,你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你長兄的恩情你念了這么多年,阿娘不得已拆散你和蕭泠,不過是為你好。 “待你秉鈞執軸幾年,嘗到了政出一人、萬民景仰的滋味,便知阿娘今日的用心良苦?!?/br> 她輕輕嘆了口氣:“當年你伯父讓出儲位,你父親亦頗為忐忑,害怕難當大任。他年輕時并非戀棧之人,后來如何,你也看到了?!?/br> 桓煊道:“皇后想讓我變成第二個陛下?” 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我的骨rou,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v然你如今怨我,我也不能看著你行差踏錯,這是為人母的責任。你生在天家,也有你自己的責任?!?/br> 桓煊聽她提到“責任”兩字,只覺荒謬到可笑,于是他便笑了:“受教了?!?/br> 皇后悠然道:“自然,你若一意孤行,執意不肯聽我逆耳忠言,放任蕭泠毒發身亡,引得三鎮與朝廷為敵,棄社稷萬民于不顧,我也沒有辦法逼你?!?/br> 她胸有成竹地望著兒子:“但阿娘知道你不會的?!?/br> 她看著兒子的眼里的光漸漸暗淡,看著他的眼神一寸寸灰敗下來,感到難以言喻的暢快,猶如飲下甘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