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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遠道便吩咐清思殿的總管太監道:“將庶人熔帶過來?!?/br> 不多時,兩個內侍押著桓熔從寢堂中走出來。 短短一個月時間,他已變得形銷骨立、面容枯槁,遍身上下再沒有當初儒雅閑逸、意氣風發的影子。 皇帝其實并未在衣食上苛待這個意欲取他性命的兒子, 只是宮人內侍知道廢太子已是在等死,自然不肯盡心伺候,桓熔等待發落,猶如鍘刀懸在頭頂上, 亦是坐立難安、茶飯不思。 此刻見到曙光中的母親, 他猶如行將溺水之人發現一塊浮木,晦暗頹敗的雙眼中瞬間燃起了希望。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抱住皇后的雙腿:“阿娘你終于來了,兒子就知道你不會不管兒子……兒子知錯了, 兒子聽信小人讒言,一時鬼迷心竅,這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求阿娘替兒子向阿耶求求情吧……” 他此刻還不知道他親信的僚佐和中官已經供出了他當年謀害長兄之事, 御史臺和大理寺已經找到了鐵證。 皇后垂眸定定地看了兒子一會兒,抬手撫了撫他頭頂,仿佛他還是個孩子。 桓熔大受鼓舞,把臉貼在母親膝上:“阿娘, 二郎真的知錯了,求阿娘救兒子一次……” 皇后收回手溫聲道:“最近沒好好用膳吧?都瘦成這樣了?!?/br> 說著從內侍手中接過一只食盒放在案上:“阿娘做了你愛吃的七寶羹和金乳酥,你嘗嘗?!?/br>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食盒,親手將湯羹糕點一樣樣擺到案上。 桓熔此時哪有胃口,心下有些不耐煩,但他還是順從地拿起玉箸,夾了個金乳酥送進口中,嚼了兩下,便迫不及待地吞下,擱下玉箸道:“阿娘,兒子想當面向阿耶陳情,可那些刁奴不肯去通傳,阿耶可是還在氣頭上?” 皇后道:“先不急著說話。單吃糕點太干,再喝點湯羹吧?!?/br> 桓熔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還是耐著性子拿起湯匙,舀了一勺七寶羹。 羹湯入口,卻是又咸又苦,他不由皺了皺眉:“這羹……” 話未說完,他的臉色忽然一變,手一顫,玉匙落在白檀食案上,發出一聲脆響,斷裂成兩截。 皇后道:“怎么了?可是味道不對?阿娘記得你們小時候最愛這道羹了,每回你自己那一碗喝完還不夠,你長兄總是將他的分給你?!?/br> 桓熔掐著自己的喉嚨,躬著背干嘔,似乎想將吃下去的羹吐出來。 皇后看著他漲得通紅的臉膛,冷冷道:“羹里沒有毒?!?/br> 桓熔怔住,緩緩直起身子:“阿娘……” 皇后道:“你是我一手養大的兒子,不管別人怎么說,我都不會相信?!?/br> 她抬起眼,盯著兒子,眼中滿是冷酷的仇恨:“直到方才,我不得不信了?!?/br> 桓熔身子一震:“阿娘,兒子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皇后的目光宛如利箭,仿佛要將他洞穿:“燁兒是不是你這畜生害死的!” 桓熔道:“害死大哥的是淑妃和桓炯,兒子毫不知情,阿娘可是聽桓煊誣陷我?他恨不得置我于死地,自會想方設法栽贓嫁禍,他手眼通天,御史臺和大理寺都叫他收買了,還有東宮那些人,也叫他收買了,阿娘千萬要信我……” 皇后冷笑了一聲:“我原本也不信的,可是眼見為實?!?/br> 她向王遠道點了點頭。 王遠道默不作聲地退下,不多時捧了只銀鎏金的酒壺來。 皇后接過酒壺,往案上的空酒杯里注滿酒液:“這是你最喜歡的郢州富水?!?/br> 桓熔明白了什么,哭泣和哀求戛然而止。 他緩緩直起身子,苦笑了一下,向內侍道:“給我打盆水來?!?/br> 他看向母親:“至少讓我走得體面些?!?/br> 內侍看了眼皇后,皇后向她點點頭。 不一會兒,內侍打了熱水,捧了巾櫛來。 桓熔慢慢洗凈了頭臉,剃去胡須,將頭發束好,正了正衣襟,端起酒杯。 皇后昨夜已下定了決心,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遠比想象的難。 她的嘴唇輕輕哆嗦:“要不要見一見妻兒?” 桓熔道:“不必了,不過徒增煩擾?!?/br> 他看了看杯中酒液,忽然抬起頭向皇后一笑:“毒死桓燁,我從來沒后悔過?!?/br> 皇后臉色變得煞白:“你這畜生!” 桓熔冷笑道:“皇后娘娘只有桓燁一個兒子,我不是畜生是什么?” “你……”皇后的面容因為恨意而扭曲,“從小到大,我何嘗虧待過你!” 桓熔道:“是啊,你不曾虧待過我,可我無論做得多好,你都只看得見桓燁,還記得小時候我倆畫了歲寒圖讓你品評,你起先明明說我那幅好,得知是我畫的,立即改口說桓燁那幅更佳……” 皇后厲聲道:“這點小事也耿耿于懷,你這狹隘歹毒的畜生!” 桓熔冷哼了一聲:“這樣的小事何止千萬,我便是在這一樁樁小事里長大成人的。有時候我情愿和桓煊換一換,做個沒娘的……” 話未說完,皇后抬起手,一巴掌甩在兒子臉上,將他打得臉一偏。 “閉嘴!”她怒喝道。 桓熔卻只是冷笑:“是,我陰險歹毒,心胸狹隘,不都是跟阿娘學的么?你對桓炯做的那些事你敢讓大哥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