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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若有機會,我愿在書院內開設實學?!?/br> 不過,還不是現在。他如今尚未在書院內站穩腳跟,九皋書院本以“舉業”起家,猝然更改課程設置,縱有陶汝衡支持,也難以成事。 張幼雙有點兒愣愣的,心里突然砰砰砰又再次跳動了起來,不自覺地摩挲著茶杯,努力緩解內心的怦然之意。 所以說,俞巨巨果然是瞧中了她講課的時候隱隱透露的“經世致用”的想法嗎? 俞巨巨給她的感覺有點兒像民國那些有識之士。 他們身負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具有剛大不可屈之正氣。 囿于時代局限性,卻也在戰勝自身的眼光局限性,上下求索,走在探尋救國救民的道路上,替百姓踩出一條平坦的道路來。 這就是真正的“士”。 固然士大夫群體中有卑鄙齷齪,沽名釣譽之徒。 卻不乏骨鯁忠正,以匡扶天下為己任,忠亮純茂,謇謇正直之輩。 “士”這個概念,在現代幾乎已然銷聲匿跡。 就算是穿越小說,講的也多是帝王將相的故事。 張幼雙聽得心里又是復雜,又有些激動。 “那個,先生?!?/br> 俞峻側目看她。 舔了舔干澀的唇角,張幼雙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誠懇:“如果!” “我是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先生真有這打算,不妨來找我?!?/br> 想到這兒,張幼雙雙手在桌面交疊,臉色微紅道:“我……雖然學得雜而不精,但也愿為先生分憂?!?/br> 俞峻微微一怔。 他眼珠黑漆漆的,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 竟站起身,寬大的袖擺揚起,俯身朝張幼雙行了一揖。 “??!”張幼雙嚇了一跳。 俞峻沉聲道:“那,危甫在此謝過?!?/br> 張幼雙趕緊去攔:“先生用不著行此大禮!” 這一攔,手指好似若有若無地擦過了對方冰涼的手背。 俞峻眉心一跳,下意識縮回了手指,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指腹上殘留的觸感令張幼雙呆若木雞,愣在當場。 而俞峻這一退,更令她“嘎嘣”一聲,僵硬了。 老實說作為女孩子,這么明顯的避讓還是很令她尷尬、茫然和難堪的。 她這個時候簡直就像個無措的狗子。 …… “抱、抱歉,”張幼雙欲哭無淚,“我剛剛是太著急了?!?/br> 俞峻不會以為她在耍流氓吧??! 她眼睜睜看著俞峻退了的那半步。 他半垂著眼簾兒,曲蜷的手指一顫,登時像被火舌舔到了似的,幾乎痙攣了起來,便不動聲色地往袖中一藏。 …… 或許是已經徹底自暴自棄了。 在這一刻,張幼雙木然地想,她腦子里竟然想的是,俞峻的手指竟然沒有看上去這般細膩,摸上去是一種微糙的手感。 或許是常年累月握筆,撥弄算盤,又或是暴露在風霜雪雨之下。 就在張幼雙絞盡腦汁想要緩解尷尬的時候,幸好菜上來了。 張幼雙努力擠出個干巴巴的笑容:“先生,上菜了,吃飯吧,吃飯?!?/br> 俞峻已然視若尋常,這一眨眼的功夫,好像又成了那個沉默寡言,冷冽如鐵的熟男。 略一頷首道:“好?!?/br> 值得慶幸的是,非止俞峻,她也算是個熟女了。 雖然一個社恐一個高嶺之花。 但都默契地揭過了這個“美好”的巧合,誰都沒提。就著前不久談論過的話題繼續了下去。 昨天那頓飯吃得張幼雙一陣胃疼,差點兒吃出了心理陰影,如一只茫然無措,不在狀態的狗子。 游魂般地吃完,游魂般地告別。 太沒出息了。 不就是自己崇拜多年的偶像么? 其實也難怪她對俞巨巨抱有特殊的感情,張幼雙抓了抓頭發,自她穿越到現在,似乎也就只有俞巨巨從來沒有因為她性別輕視過她。 兩人交往也都處于一個平等的地位上。自她在書院教書起,俞峻便不曾再稱呼過她娘子,只以先生相稱。 而這個世界上,最難得的就是尊重。 ……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 第二天,端著餐盤在食堂看到那道熟悉的,凜凜斂斂、清俊挺拔的身姿之后,張幼雙猶豫糾結了一會兒,總覺得昨天才見過面,不打招呼還是說不過去。 有點兒不大好意思地放下餐盤笑道:“誒俞先生?!?/br> 俞峻側目看了過來。 照例是那青袍白履,平直冷素。 袖口露出半截修長的手指,提著一個干干凈凈的,并不起眼的飯盒。 張幼雙好奇地看了一眼:“先生是自己帶飯盒的?” 俞峻往里讓了讓,垂眸說:“素日里吃習慣了?!?/br> 張幼雙緊張地點點頭。 如果沒記錯的話,俞峻貌似是自己一個人生活的? 俞峻倒也沒什么說,憑她做主,自己垂著眼睫去揭飯盒。 一坐下,張幼雙再度后悔了。 叫她多嘴,又尷尬沉默了吧。 可是,昨天才碰過面,又得俞峻幫助良多,于情于理,出于禮貌,她都不好意思當沒看見。 飯盒一揭開,一陣香氣飄來。 張幼雙悄悄咽了口口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