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圣山 9
忠恕和庭芳在寶珠陪同下向山口走去,這時薩滿總壇上一片幽暗,偌大的建筑群里竟然沒一絲燈光,沒祭祀薩滿,沒見到嫩獨建,也不知大薩都在何處,忠恕邊走邊問:“寶珠,薩滿的大師們晚上都不在山頂嗎?”寶珠道:“他們各有職司,只三數人在?!敝宜∫徽哼@里是薩滿的根本之地,竟然只有三四人防守,那其他人到哪兒了?又干什么去了?他問寶珠:“萬一這里失陷?”寶珠遲頓一下,輕聲問:“大勇,你覺得圣山能得守住嗎?”忠恕也知道如果大唐執意進攻,圣山失陷是早晚的事。寶珠輕聲道:“師父早在數年前就得到天旨,整個圣山都會淪陷,于是早早做了布置,今天冬虹之谷的禁制啟動,東谷塌陷,明天也許總壇都會崩塌,也可能整個圣山都會不復存在?!?/br> 忠恕對大薩都的預感神力很是佩服,這個號稱突厥最大智慧的老人好像真地通達天命,如果圣山真地淪陷,那薩滿又會去哪里呢?突厥的國運真地會就此滅絕嗎?寶珠輕輕道:“只有師父才真正知道突厥今后的國運,但淪陷之后的事已經與我無關了?!?/br> 庭芳抱了抱寶珠,與忠恕下得山來,廝殺聲漸近漸響,忠恕看到山林間有不少火把閃動,那是突厥人在夤夜伐樹,這片圣山僅存的森林,在禁伐百年后終于派上了用場,被用來制作兵器、制作拋石機,用來冶鐵,用來支撐打破的缺口。填補缺口的除了木材和石塊,還有大唐與突厥勇士的尸體,李靖為了功業,突厥為了生存,雙方絕不會收手,無數勇士死去,谷中血流成河。忠恕住足看了一會,長嘆一口氣,庭芳道:“師兄,福特勤現在一定很無助,你去看看她,也許她會好受一點?!彼谷蛔屪约旱那槔扇タ赐那槿?,忠恕看了看庭芳,不知她是真地關心福拉圖還是故示大方,女人都是小心眼,絕不甘心分享情人,她能和寶珠融洽相處,只是機緣巧合,并不是真地寬容。忠恕忙又搖頭:庭芳一向不作偽,她是真心為自己考慮,但自己去看望又能如何?只有結束這場爭戰,福拉圖才會心安,如果突厥亡了,她不會獨存,他又想起福拉圖的訣別之言,長嘆一聲:“好,我們一起去見她?!蓖シ键c了點頭。 谷中一片呼叫聲,突厥人死傷慘重,不斷有死尸抬到谷地中央,那里的尸體已經堆積得像小山一樣高,傷者的慘叫聲和親友的痛哭聲,讓谷地變得猶如地獄一般,忠恕非常擔心莫依香,不知他是活著,還是已經堆進尸山里。 福拉圖的大帳外站著不少人,人們不停進出,忠恕看到刀赤在外巡守,就知道節特也在里面,刀赤看到他,立刻跑了過來,低聲道:“師父,葉護大人一天沒吃東西,也一天沒發脾氣?!敝宜≈浪麨槭裁催@樣說,福拉圖一天不吃東西很正常,但一天不發脾氣,肯定不尋常。 忠恕和庭芳進到大帳中,福拉圖正坐在胡床上,向努失畢和一個高個子附離交待事情,節特端坐在她身旁,福拉圖一抬頭看到了忠恕,眼中一亮,站了起來,努失畢向那附離使了個眼色,二人出帳走了。 福拉圖瘦了一圈,眼睛里卻精神滿滿,并無疲態,她搶上前去,迎面抱住忠恕,貼了貼臉,忠恕雙手攤開,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福拉圖放開他,又張開雙手去抱庭芳,庭芳一時怔住了,福拉圖擁抱了她,又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這才呵呵笑著松了手。庭芳想不到她會擁抱自己,也想不到她精神健旺,一點也不像是困于籠中命在頃刻的人,但忠恕對福拉圖太過了解,刀赤的話已經泄露了底細,她是在勉力支撐,已經沒有發火罵人的精力了。 福拉圖立刻發現了忠恕眼中的憐惜,拉住他的手,道:“道士,我以為你走了呢?!敝宜⌒α诵Γ骸拔乙恢痹诠戎??!备@瓐D呵呵笑道:“你一直在啊??次也贾玫萌绾?,我親手訓練的附離已經打退了南軍進攻,殺死他們四五千人,勝負將分,南軍不日可破?!敝钡酱藭r,她還不忘吹噓顯擺。這時節特站了起來:“師父,南軍這樣不顧死傷地進攻,可能還會持續三四天,我們的勇士快消耗盡了?!彼f的倒是實情,福拉圖苦笑一聲:“這孩子很聰明,但看事過于悲觀,我堅壁清野,南軍已經斷食斷水三天了,我不相信他們還能再撐三天?!彼@時依然自信,忠恕突然想回抱她一下,強忍住道:“你也許是對的?!备@瓐D笑道:“我哪里會有錯呢?就是不應該那樣對你!那是我承認的唯一錯誤?!彼滞蝗惶崞鹋f事,忠恕可不想當著庭芳的面和她敘情,忙道:“我和師妹剛從薩滿總壇下來,大薩都把偷襲總壇的唐軍打退了,我把南太主送到秘洞保護起來?!备@瓐D呵呵笑道:“大薩都是我們突厥的神人,南軍想偷襲他,必定有來無回,你為什么沒跟著南太主走呢?噢,我明白了,是為了烏蘭,是嗎?”她亂疑心的毛病又犯了,但此時忠恕不想和她計較,道:“師妹讓我來看看你?!?/br> 福拉圖疑惑地看了庭芳一眼:“她為什么要來看我?以為我撐不住了嗎?要來看我的末日嗎?”忠恕苦笑一聲:福拉圖這人,無論何時都爭強好勝,料人劣毒,道:“她以為我能幫得上忙?!备@瓐D笑道:“你當然可以揮動你的魔爪,把南軍將帥砍頭挖心,否則如何幫忙???呵呵!”她不愿意在忠恕面前表現自己的軟弱,忠恕苦笑道:“你知道,我不會殺唐軍的?!备@瓐D笑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不為難你,好了,你看也看過了,我對你的承諾依然有效,打退南軍后,如果我不死,我們就成親?!?/br> 福拉圖竟然把忠恕二人攆了出來,出得大帳,忠恕連連搖頭:“這人真是愚頑到家了?!蓖シ紗枺骸皫熜?,她剛才都說了什么?”忠恕這才想起庭芳聽不懂突厥話,就把福拉圖剛才的言語描述一下,庭芳道:“師兄,你不應該叫我來的,她是怕我看她笑話,其實心里非常希望看到你?!敝宜〉溃骸耙苍S吧!” 來到庭芳的住處,忠恕一直呆呆出神,過了好一會,他忽然道:“師妹,咱們走吧?”庭芳微微搖頭,忠恕道:“這里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了?!蓖シ奸L嘆一口氣:“師兄,如果我們就此走了,我怕你一輩子不能平靜?!比绻痛俗吡藭绾??突厥不日即亡,福拉圖會死去,節特會死,速闊、魯庫、莫依香會死,那些自己熟悉的突厥人都會死去,他將活在夢魘里,在想念中度過余生,但留在此處,如何既不與唐軍作戰,又能幫到福拉圖和突厥呢?他陷入沉思。 庭芳忽然道:“師兄,你為什么不去看看候叔叔呢?”一言點醒夢中人,候君集與李靖已經異心,他機謀百出,一定會有解困的辦法。忠恕問:“師妹,你和我同去吧!”候君集和庭芳就像父女,庭芳搖頭:“我不想為難候叔叔?!敝宜↑c點頭。 離開庭芳,忠恕從東側越過石墻,黑夜之中,他的身手已經快到人眼難以發現。候君集的大營在最東面,距此有二十多里路,霧氣濃重,只能憑著天空中淡淡的白光辨認方向,不久前方透出微微亮光,忠恕知道接近唐軍大營了,果然聽到遠處有馬蹄聲,那是大唐的騎哨,他繞過哨兵,剛要靠近營地,忽然聽到身側有人輕笑一聲,只見一道黑影越過自己飄向前去。 忠恕大驚,他剛才發力奔跑,比大白小白還要快上數倍,竟然有人輕易超越了他,此人跟在身后,自己一點也沒察覺,如果他忽施偷襲,自己可能已經倒下了。忠恕想追上去看看到底是誰,那人越過他一段,竟然停了下來,等他靠近,又突然發力,像幽靈一樣飄了開去。那人的腳好像就沒點地,雙手也不見動作,身體就像憑空滑行一般,忠恕認出他就是那晚窺探祆教的薩滿高手,李成說他是雅秧河使者羅磨業,不知他為何要追蹤自己來到唐軍大營。 忠恕追著羅磨業,始終沒能拉近距離,眼看著將到唐軍的大營,前邊的羅磨業一閃就沒了影子。 唐軍的前營很亮,營外點著十多堆篝火,軍隊扎營后為了防止敵人趁黑夜偷襲,在營外每隔一段距離就要點起篝火照亮,使敵人無法隱蔽靠近,但眼前這些篝火緊密排成一列,分布得很是奇怪,再靠近一點,忠恕這才看明白,前邊是一條小河,唐軍砌起了十多個火爐,上面架著大鐵鍋,有不少人在往爐里續柴草,唐軍是在河邊架火燒水。 唐軍的日子確實不好過,福拉圖搞堅壁清野,把周圍數百里內的水源全部投了毒,又將谷地內的牛馬糞便收集起來,推到谷口傾倒入布班河中,谷外的河面上滿是飄浮的污穢,這條小河應是布班河的下游水道,河水被污染,人和馬都無法直接飲用,只能取了水沉淀,然后用大火燒煮,再經過沉淀方能飲用。草原上沒有木柴,干草又被福拉圖燒掉,唐軍只能割取青草加以晾曬,甚至用濕馬糞燒火,隔得老遠都能聞到臭氣。唐軍長途奔襲,難得還帶著十多口大鐵鍋,但營地中有四五萬人,七八萬匹戰馬,光靠這幾口鐵鍋又如何治事,戰馬還能依靠草原上殘留的青草支撐,將士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幾口水,其艱難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