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射雕 1
來到山腳,福拉圖下了馬,喀力早就準備好了氈帳,忠恕突然發現莫依香在帳外值守,他挎著長刀,站得筆直,一雙大眼睛撲閃著,正在微笑,忠恕上前與他緊緊擁抱,莫依香貼著忠恕的臉,眼淚流了下來,喀力等人都覺得奇怪,不知道忠恕怎么會認識這個聾啞內衛,福拉圖哼了一聲,走進帳中。 帳中已經擺好了胡床與桌案,喀力跟隨福拉圖的時間不長,但已經把她的習慣掌握得清楚,福拉圖沉著臉坐到胡床上,對喀力道:“把門口這兩個附離調開?!笨αΣ恢纼蓚€普通的內門附離怎么會惹福特勤不快,也不敢問,只管出去執行。忠恕放開莫依香進得帳來,他聽到了福拉圖剛才的命令,知道她為什么不想看到莫依香,因為莫依香讓她心軟,她很不習慣這種感覺。 喀力把莫依香二人換走,吩咐送進酒食來。與自己人相處時,福拉圖很少講究尊卑,她與忠恕和喀力同桌坐下,倒了碗酒給忠?。骸暗朗?,剛才你好像扶了我一把?!彼敃r在山上若有所思,走神后差點摔倒,忠恕拉了她一把。忠恕道:“你一直想著圣壇的事,腳下踩空了?!备@瓐D道:“道士,你的性命可還在我手里攥著,以后不要猜我的心思,不然又惹得我起殺心?!敝宜〉溃骸澳闶裁磿r候懂得人并不畏死,不再以死亡恐嚇人,那才算真正具有了智慧?!边@話很是冒犯,但福拉圖今天心情好,笑道:“呵呵,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一時改不了習慣,這一招早就不靈了,去年沒嚇住你,今年沒嚇住南太主。鎮不住你不奇怪,你就是惡魔的兄弟,魔鬼把你的畏懼之心收走了,而南太主柔柔弱弱的,卻挺著脖子向刀口上撞,實在意外?!敝宜〉溃骸八郎蛔銘?,人生有大義?!备@瓐D鄙視道:“又是什么義啊利的!老師受南太主的熏陶,最近沒少嘮叨這些,聽得我頭暈。實在不明白整天擺弄這些詞藻,除了累眼勞神騙人子弟還有何用!你和南太主也講這些?”忠恕笑著搖頭:“我識字不多,讀的書少,也搞不明白這些東西?!备@瓐D道:“那你還算是好人,你看達洛被漢人教得久了,越來越像個儒生,不干脆不利落?!笨ασ姼@瓐D與忠恕如此說話,很是奇怪,他去年呆在大營的時間不多,搞不清忠恕到底是何許人。 第二天康興也色下了山,數十個信徒簇擁著他,不知道他在圣壇是如此引導的,僅過了一夜,原來的教徒已經不敢直視于他,人和神的區別就是這樣大??蹬d也色正飄飄然,猛地見到福拉圖,立刻就清醒了,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福拉圖心里冷笑,面上裝作客氣,請他回大營把喜訊告訴老可敦,同時籌備法事。 福拉圖今天要去薩滿教的總壇,忠恕和努失畢一起陪著她,查修普領著共節等人早早在山下等候。通往薩滿教總壇的道路沒經過修整,完全是人腳踩出來的小道,比通向祆教圣壇的路差多了。查修普等人沒有騎馬,步行陪在福拉圖馬側,只走了三四百步,福拉圖就再也騎不下去了,只好下馬步行。薩滿教眾人武功高強,附離們身輕體健,走這樣的小路如履平地,沒到山頂,福拉圖已經面色通紅,氣喘吁吁,頭上都是汗。 朝天峰的東次峰上地勢更為開闊,與祆教胡天相比,薩滿教的總壇沒有那么高大新潮,建筑盡皆陳舊低矮,連個主殿都沒有,世人皆想不到這里就是赫赫有名的薩滿通天之地,是大薩都居住的地方。這里之所以被選為薩滿總壇,據說是由上天展露神意指定的,一經選定,此地就是離天最近的地方,最有法力的薩滿們就是在這里祈請天諭。 薩滿是天、神、鬼、魂與人類之間的溝通者,草原上一直有個說法:先有薩滿,再有突厥。薩滿的歷史比突厥要悠久得多,早在突厥人來到之前,草原原來的主宰匈奴人、柔然人、鮮卑人都信薩滿,突厥的薩滿教即傳之于柔然。薩滿教原來有數百個分支,互不統屬,有多少部落,就有多少薩滿,有多少薩滿,就有多少種咒語。隨著突厥興起,出自突厥阿史德家族的薩滿脫穎而出,成為全體薩滿的領袖大薩都,大薩都建立了等級和教規,整理了咒語與法儀,散布在各部落的薩滿才歸于一統。 比自從粟特傳來的祆教,薩滿教不僅教歷短,教義淺,教規也不嚴格,例如祆教做法事,要誦經、講法、禮拜、贊誦,形式繁多,與者無不興奮喜悅,而薩滿教的法事則顯得神秘詭譎,與者只有驚恐,教眾輕易不敢接觸薩滿,所以祆教傳入之后勢力迅速擴張,雖然大薩都在突厥依然享有崇高的威望,但薩滿教的勢力卻被排擠,重要的法事,大可汗都讓祆教祭司參與,薩滿從唯一的神教退化為突厥的兩大支撐之一。 福拉圖是第一次光臨薩滿總壇,查修普作為主人,到了自己的地盤,也不為福拉圖介紹,依然冷著臉,問二答一,可以說極為失儀。薩滿教等級森嚴,職司鮮明,逾規會受天譴,受不測禍殃,查修普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開口。忠恕還猜不到福拉圖為什么來薩滿總壇,但相信她絕不是一時興起,隨意觀光。 福拉圖轉了一圈,來到中央一塊空地,空地上有一塊大石,上面有不少白灰,估計薩滿常在上面祭祀,福拉圖直接坐在大石上歇腳,對她來說,今天的行程確實有點累了。查修普和薩滿教眾人站立一邊,查修普就像木雕一樣動作僵硬,不知底細的人,任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位絕頂高人,他的話少,連眼睛都少有轉動,不知他平日如何弘法傳教,又如何成為薩滿教的第二號人物。 福拉圖看了看查修普,問:“大薩都在何處?”查修普淡淡地道:“不知?!备@瓐D問:“那你如何聽命于他?”查修普還是兩個字:“收書!”福拉圖不解:“什么書?”查修普道:“天書!”和他講話真是費勁,福拉圖又問:“不是說嫩獨建一直跟隨大薩都嗎?他在山下,那大薩都一定也在附近了?”查修普的回復還是兩個字:“不知?!备@瓐D笑道:“如果你吃兩頓飯只張一次嘴,那倒是神跡。查修普,金山使者死了,大薩都讓何人繼任???”忠恕心頭一震:三伯真地去世了!福拉圖主持誅殺武顯揚,她的話當然不假,最后的一絲希望破滅,他心痛得想彎腰。查修普還是那兩個字:“不知?!备@瓐D道:“我知道你們三山使者都是由大薩都請示天命確定下來的,金山使者空了許多年,阿多讓勇士剛剛接任就為大可汗戰死,令人痛惜,我最近也學會觀察天像,前天晚上做夢,上天告訴我有一個人比較合適去做金山使者?!辈樾奁者@次連“不知”二字也省了,直接不回話。 薩滿雖然自古就在大可汗治下,但自成體系,依神命行事,連大可汗都不能干預教務,更何況一個北廂察,福拉圖雖是大可汗最寵信的女兒,畢竟非薩滿教中人,她直接插手教務,實是對薩滿的極大褻瀆與蔑視,共節等人臉色都變了。忠恕心里更驚,金山是李靖命令他帶著南太主躲避的地方,福拉圖沒來由地要向大薩都推薦人繼任金山使者,而大薩都可能就在金山附近,為什么他們都關注那里? 福拉圖見查修普不答,自說自話:“嫩獨建是突厥人的驕傲,他的弟弟歌羅丹達干是附離的驕傲,與阿多讓勇士最為相似,最適宜接任金山使者?!彼灰膊遄约喝巳ギ斀鹕绞拐?,查修普這次冷冷地回復兩個字:“不行!”福拉圖笑道:“我認為沒有比歌羅丹更合適的人了。查修普,這事你做不了主,最好把我的話告知大薩都,讓他請示天意?!辈樾奁詹换卮?,他態度堅決,不再理會福拉圖,共節等人則臉色凝重,突厥王族這樣赤裸裸地干預薩滿教,史上聞所未聞。福拉圖冷笑一聲:“你們依仗著大薩都,連我的話都不放在眼里,難道不清楚我也受了上天的啟示嗎?哼哼!”看來她又要展開威脅,查修普像根木樁一樣紋絲不動,看到這個細節,忠恕知道查修普動了真怒,福拉圖的無禮終于惹怒了他,一個武功練到他這個境界的高手,如果心地清靜,身體就是自然的一部分,風吹會涼,雨淋會濕,現在微風吹拂,查修普連衣角都不飄動一下,說明他真氣外溢,在用力克制心中的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