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武家坡 2
忠恕站立在父母的墳前,庭芳道:“師兄節哀!伯父伯母知道你長大成人,又有一身本領,行事堪為楷模,他們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欣慰的?!敝宜枺骸皫熋?,我不懂葬儀,你說孤處這里,會是他們的心愿嗎?”庭芳道:“他們逝世在太原,又是因太原而故去,葬在太原,守望著太原,看著你打跑突厥,我想就是他們的心愿。再說伯父故籍嵩陽,距此數千里,據義父說那里飽經戰亂,你的族人早就沒了下落,就是歸葬祖瑩也不是善處?!逼鋵嵥[隱有些私心:師兄父母埋骨此處與魂歸嵩陽都各有道理,師兄帶自己來此祭拜,自是與見過父母一樣,婚事就算定了,義父說此地風水好,旺子孫,將來與師兄成了親,他的子孫不就是自己的子孫嗎?師兄只是見此處荒涼,所以才起了遷墳的念頭,只要好好修整一下,最好能重建滿云寺,有了香火,人氣自然旺起來,那樣師兄心里就安穩多了。想到這里,庭芳心里有了盤算,準備回到晉陽城就著手辦理。 二人下得山來,從這里可以直接向北返回代州,不用再折到晉陽城,但庭芳記著修廟的事,只有在晉陽這種大城才能找到僧人,再看忠恕心情悲傷,就想帶他散散心,寬慰開導他,于是道:“師兄,我小時就聽說系舟下有座不二寺,是座清幽妙處,難得有一天的閑暇,我想到那里去看看?!彼f自己想去看看,忠恕一向體諒她,一定會隨著去的,果然忠恕點頭:“我不識道路,師妹,你領路吧?!?/br> 不二寺位于系舟山和晉陽城之間,距晉陽東門二十多里,中間要經過一個大的市鎮,名叫北劉鎮,這里是陽曲縣通往晉陽城的要道,鎮上建有大小三座塢堡,去年兩千突厥騎兵打了一個時辰,一座也沒攻下來,當地百姓因此得以保全性命。街道上攤販不少,忠恕聞到一股飯味,道:“師妹,我有些餓了,咱們吃點東西再到不二寺吧?”庭芳笑了笑,點頭道:“那邊有家飯莊,走,看看干凈不?!?/br> 那家飯莊還算干凈,二人走進坐下,忠恕點了兩張大餅一盆菜,兩碗湯,飯菜一上來,忠恕拿著餅張著大嘴就咬了一口,見庭芳笑著看自己,忙放了下來,苦笑道:“習慣了,確實不雅觀?!蓖シ夹Φ溃骸俺燥埦褪翘铒柖亲?,在軍中就得張嘴大吃,哪有什么雅致不雅致!候叔叔每次吃飯,就像餓了三年一樣,我都替他難受?!敝宜⌒Φ溃骸笆前∈前?,候叔叔也是這樣說的?!蓖シ夹α似饋恚骸霸谠蹅冎性?,恐怕只有軍人如此吃飯,可我看那個福特勤,吃飯不比候叔叔慢,難道突厥女人皆是如此嗎?”忠恕苦笑:“我在突厥也很少遇到那樣豪放的女子,吃飯喝酒一如男子,殺人比暴君也不差?!蓖シ嫉溃骸八屏恳埠芎?,一喝酒就紅了臉,非常好看?!敝宜】粗シ?,笑道:“你不會是被她的美色迷惑吧?”庭芳笑了起來:“不識子都之美者,無目也。福特勤確實是天下少有的美人,我就怕你被她誘惑?!敝宜】嘈u頭:“我經常被她從夢中嚇醒,每次不是夢見她拿刀來挖心,就是變成狼咬我的脖子?!蓖シ紗枺骸澳悄阍谠浦莩峭鉃槭裁床恢品??”忠恕紅了臉:“師妹,你可能不信,我是不敢。對于這個人,我只愿永遠不再見到她。我不信鬼魂,不信報應,但莫名地相信如果是我親手殺了她,她會永遠纏著我,此生再也難以安寧?!敝宜〉脑捦シ夹?,但也不全信,雖然聽不懂當時他們說些什么,看他二人相處的情景,全然不似敵人,師兄除了不敢,可能還有些不忍。 二人正說著,庭芳突見忠恕眼睛睜得溜圓,就像真地看到了鬼魂一樣,她轉過頭,順著他的目光瞧去,沒見街面上有什么特殊的人,忠恕像兔子一般跳了起來,站到門側向西邊望去,不住揉眼睛,庭芳知道他一定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忙靠近過去,過了好一會,忠恕回過頭來,眨了眨眼,向庭芳道:“師妹,你掐我一下?!蓖シ祭∷氖?,問:“師兄,你看到什么了?”忠恕搖頭:“確實不可能,這世上難道真有鬼魂?”庭芳忙四下看了一眼,見店里只有自己兩個客人,店伙計也出去干活了,低聲問道:“師兄,你看到什么人了?”忠恕輕聲道:“是安伯,商隊的安伯,進了西邊那個大院?!蓖シ家惑@:“陸道長不是說商隊全被武顯揚埋在草原嗎?你不會看錯吧?會不會是長相相似的人?”忠恕搖頭:“確實是他,我和他很熟悉,不會看錯。他肩膀受過傷,走路時左手向外擺動,沒有其他人會這樣摔手?!蓖シ嫉溃骸翱赡苷媸撬?,商隊的事陸道長也是聽說,那人也并非親眼所見,也許安伯逃生了,要不要現在去看看?”忠恕搖頭:“他把帽子壓得低低的,肯定是怕見人,你盯著那個大院門,有人出來就叫我?!敝宜≌f的那院門,是西頭一座高大的門樓,可能是整個北劉鎮最為氣派的院子,從這里就能看到大門緊閉著。庭芳盯著那門樓,忠恕坐在店里,仔細回想關于商隊的一切,思索著安伯為何會在這里出現。 一直到天黑飯店打烊,那門也沒開過,忠恕帶著庭芳走了出來,二人先出了鎮口,然后悄悄折了回來,忠恕道:“師妹,咱們進去看看?!倍死@到隔壁,輕輕躍上房去,那大院的墻壁很高,四鄰房子低矮,看不到院子里的動靜,忠恕手一比劃,示意躍進院子中,庭芳點了點頭,二人從墻上翻進院子里,只見這家院子很大,中間是一座闊氣的青磚瓦房,連兩邊側屋都有飛檐,顯然主人財力不俗。東西兩座側屋都是黑呼呼的,正屋的門關著,里面亮著燈,窗戶上人影晃動,二人先悄悄靠近側屋,仔細諦聽,確定里面沒人,然后挪近正屋,靠近窗戶。屋里有人說話,忠恕此時的聽力已經能隔墻辨音,聽清屋里有四個人,兩個人離得遠一些,另有兩個人守在門后,他悄悄伏到窗前向里探看,庭芳守在他的身側向外警戒。 透過窗戶的細縫,忠恕僅能看到屋里一隅,只見八仙桌旁邊坐著一位五十來歲頭發花白的老者,正面對著另一側說話:“表哥,你的傷還沒好利落,藥還不能停?!绷硪蝗说溃骸斑@點小傷,死不了人?!笔前膊穆曇?,忠恕心道也許會有兩個人模樣長得完全相像,但模樣與聲音皆完全相同,這樣的兩個人世上還沒見過,所以,安伯還活著,商隊沒有全部覆滅,不知其他人如何了。 原來老者是安伯的表弟,只聽那表弟道:“表哥,你年歲大了,內功再厚實,如果外傷沒養好,肯定會折扣壽數,再說…”只聽安伯不耐煩地道:“給你說多少遍了,別再叨叨個不停!不說這點傷要不了命,就是現在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費你一口棺材嗎?”忠恕心道這與安伯可不像啊,他一直溫和有禮,沉著冷靜,商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在cao心,內外應付自如,從沒見他慌亂過,也從沒聽他說過重話,這話好像不是出自他口。那表弟笑了笑,搖搖頭,道:“表哥,我想起小時候了,那時候你領著我玩,就經常吵我,我一點也不恨你,反倒覺得咱們兄弟們親,你長大了到外面闖蕩,回來后彬彬有禮,像個讀書人,說實話,我真有點怕你,覺得這不是我那大表哥了?!卑膊吡艘宦?,那表弟笑道:“你一吵我,我就敢說真心話了,大不了再被你吵兩句?!卑膊趾吡艘宦?。 忠恕看不到安伯,也看不到屋里還有什么人,但也不敢去擺弄窗戶,他知道安伯內力深厚,聽力好得很,現在情況未明,還是不現身的好。 那表弟道:“表哥,我知道勸你罷手是絕對不行的,你和宋柜頭還有商隊的兄弟們是生死之交,你一定要為他們報仇的?!北淼芡nD下來,望向安伯那邊,好像在觀察他的反應,沒聽到安伯說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想來一定很猙獰,忠恕心里疑問:安伯要找誰報仇?他知道是武顯揚劫殺了商隊?知道武顯揚已經死了嗎?那表弟又笑了笑,道:“咱們是至親,當年困苦之時都是你接濟著過日子,后來又是你資助本錢,把生意讓給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才有的,兄弟我不敢忘記,你要報仇,我一定毀家支持,大不了拼不過人家,賠上自己的性命?!卑膊溃骸澳隳屈c微末能耐,講什么拼不拼的!”那表弟又笑了:“我沒什么本事,給你牽馬做飯總可以吧?呵呵!”安伯哼了一聲:“你也就會這些!”那表弟一直被安伯杵著,卻始終微笑不改:“我知道自己功夫不行,無力助你,這點財物也不抵你一成,你經歷廣,心眼多,認的人多,結交的大人物也多,識見比我高明,但我比你了解康瘸子,他可不是宋柜頭那樣的人,絕不是你報仇的伙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