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柘羯 2
四天后,馮瑞回來了,梁師都急問可有結果,馮瑞這次沒見到頡利,史新臺告訴他,大可汗一直呆在帳中喝悶酒,心情很差,讓梁師都眼光放遠一些,不要多生事端。史新臺的話讓梁師都脊背發涼,真冒冷汗,此次除武,頡利的心腹律特勤和薩滿金山使者被擊斃,近衛倒了一片,包括附離在內的精銳騎兵死了四五千,頡利自己還差點喪命,其心里的痛憤可想而知,很可能遷怒于出這主意的人,而自己正是始作俑者,在頡利心中的地位肯定不如從前。雖然說除掉武顯揚這個心腹之患也算是個收獲,但失去柘羯將讓自己獨擋唐軍兵鋒,少了武顯揚這個強援,唐軍更以為他兵少可欺,今冬攻擊云州的可能性更大,沒有突厥的支撐,他的日子將極不好過,眼下胡人何時走,財產留多少之類的事已不重要,如何鉤住突厥,讓他們留守云州成了關乎存亡的當務之急。 梁師都把心里的憂慮向馮瑞坦然道出,兄弟二人商議一番,覺得還須在頡利身邊尋找可靠之人幫他們說情,哪怕出再厚的禮,也要說服頡利留人。與史新臺和康興也色的聯結當然不能輕忽,經過除武之役,雙方交情更深了,利益相關,關鍵時刻他們會替梁師都說話,要緊的是找一位頡利信任的突厥王族出面力撐。過去律特勤是頡利最信任的突厥人,這次被打死了,那么誰會填補他的位置?率領突厥本部的缽羅特勤、素林特勤等人雖是頡利近親,但能力與律特勤相距甚遠,二人算來算去,在大可汗家族之中竟然找不到一個可靠而又有能力之人,頡利的兒子們都已經成年,他今后極可能著力重用他們。 此次除武,可敦的兩個兒子壓玉果和脫林和就在牙帳,頡利并沒讓他們擔當大任,而是讓福特勤這個女兒來擔綱主持,看來他們在大可汗心目中的分量還嫌不足,王子中最能干的是婆畢,卻是胡人所生,不是嫡子,與梁王府也無交情。數來數去就想到了福拉圖,梁師都早就聽說頡利對福拉圖非常寵愛,現在看來實際比傳說更甚,而這位福特勤也確實不同尋常,光在大帳外布置箭手這一件事,就看出其行事之果斷狠辣,她獨自進入敵營,收服數萬胡人,為人處事之膽大細致,更非壓玉果等人可及,看來眼下就得結交一下這人,結交了她,相當于與婆畢也有了聯系。 如何才能與福拉圖扯上關系呢?自古要結交某位君長,手段無非有兩個,一是為之效力,做他的鷹犬,二是施以財物美色。福拉圖并不愛財,又遠在漠北當廂察,可能很快就將嫁人,梁師都一時還真找不到一條適宜的辦法,于是就向馮瑞問計,馮瑞對福拉圖也了解不多,想了想,說不如先請她吃飯,表示慰勞與祝賀,接觸多了,自然就能找到她感興趣的東西。梁師都深以為然,就派遣王府長史和自己的次妻一起去可汗府,他的次妻也是突厥人,與阿史那王族是親戚,她以探親的名義帶些女人用品和兩個有眼色的女仆人送過去,王府長史則帶去了他的正式請柬。福拉圖照單全收,很爽快地答應了梁師都的宴約。 福拉圖只帶了兩個人就敢住在可汗府里,讓柘羯見識了她的膽量,加上她做事明快果決,胡人們領略了她的統馭手段,很快就被折服,遇事都來向她報告。福拉圖收服了柘羯,心里很是高興,面上又不能顯露出來,想私下找個人一敘胸懷,可眼前竟然沒有一個能交談的人,她只在兩個半人面前吐露過心事,一個是老師致單大人,另一個是哥哥婆畢,忠恕因為是敵方,只是算是半個人。 除掉武顯揚雖然是在父汗逼迫之下不得已而為之,經過此事,福拉圖也確實長了不少見識,給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武顯揚所訓練的柘羯,柘羯作戰之勇猛,紀律之強,戰陣威力之雄,讓她大開眼界,她數年前就套用漢軍規制訓練自己麾下的附離,達洛到來后更借鑒了不少武顯揚使用的戰法,論戰力,她麾下附離在突厥軍中列為第一,經過北征同羅和仆骨的戰役已經得到檢驗,但比之武顯揚的柘羯還遠有不如。粟特是重商之地,胡人是有名地散亂,貪財好逸,輕義重利,戰力極差,而她在云州所見到的胡人,無論男女老幼,盡皆意氣風發,紀律嚴明,而北城營壘修筑之精妙,軍械制造之精心,不是親眼所見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看來,達洛也僅學到師父的皮毛。 此次云州之行是福拉圖成年之后第一回越過白漠,也是平生首次親眼看到漢地的城市與人民,看到完整的漢人軍隊,福拉圖在云州轉來轉去,仔細查看每個環節。她設想過要在同羅和仆骨建造鎮守的城池,也設計過許多攻擊漢地城池的手段,看了云州城,這才發覺那都是一廂情愿的紙上談兵,荒誕不經,光靠看圖紙,造不出這樣堅固無比的堡壘,而哪怕把她能想到的所有方法統統使將出來,突厥也難以攻破云州城,福拉圖心中不由得對梁師都這個云州城的建造者興起欽佩之情,梁師都送來宴約,正中下懷,她欣然接受。 梁師都聽說福拉圖接受了邀請,立刻為宴請的地點和出席人物cao心起來。宴請地點不宜放在梁王府,就定在入云樓,梁師都很是費心,連吃什么菜,怎么坐,誰在場都親自把關。福拉圖和其他突厥王族一樣,沒有那么多規矩,不在意尊卑,不習慣就桌吃飯,也不會用中原的筷子,喜歡吃牛羊rou,還喜歡喝點酒,梁師都就在入云樓二樓大廳按照突厥人的習慣擺放了案幾,除了馮瑞,梁王府的重要人物李正寶、辛獠兒、林世一還有梁王世子梁洛仁都要出席。多年來,梁王府形成個規矩,如果梁師都不在城中或不能分身,政事就自然轉交馮瑞處理,現在三萬胡人還有一萬突厥騎兵都在城中,隱患多多,不能不防,所以梁師都在此宴客,馮瑞就坐陣梁王府。 梁師都擬定好細節,怕有疏漏,就親筆寫了下來,然后遞給馮瑞審閱,馮瑞看后捋著胡子沉吟,好久不說話,梁師都知道他肯定有想法,就把左右全部支開,道:“師弟,哪里不妥你盡管說?!瘪T瑞道:“這位福特勤美貌驚人,凡夫俗子無不傾倒,如非我等早知她蛇蝎心腸手段毒辣,即便道行精深也不能心定?!绷簬煻夹母[靈透,馮瑞一點,立刻就明白,自己的世子梁洛仁天生好色,面對福拉圖之美,只怕會把持不住,如果福拉圖感覺被冒犯,結好不成反遭禍端,連忙道:“幸得你提醒,萬一那小子失態,丟人就是小事了。干脆推說有事,不讓他參加了?!瘪T瑞道:“如此最好!” 福拉圖帶著達洛和歌羅丹來赴宴,梁師都親自領著李正寶、辛獠兒和林世一守在樓門口等候,看到福拉圖行了過來,梁師都忙迎上幾步,就要為她牽馬,福拉圖雖然不懂中原禮數,也知道這可能是種表達恭敬的儀式,哈哈一笑,躍下馬來,梁師都把馬韁交給侍衛,請福拉圖上樓。福拉圖第一次進到中原的酒樓,東瞧瞧西看看,不知道自己應該坐在哪里,按說梁師都是大可汗親封的定楊可汗,是梁國之主,福拉圖雖然身份尊貴,畢竟北廂察的職務名義上還遜于可汗,梁師都又是主人,應該坐在主座,但他特意顯示謙卑以突出客人的尊貴,自己就像下屬一般,恭請福拉圖坐主座,如果是稍通漢地禮節的人,立刻就會謙讓,哪知福拉圖根本不明白他的用心,毫不客氣,直接坐了下去。 梁師都又將達洛和歌羅丹安排在福拉圖的下首,然后自己才與李正寶等人就座。宴席開始,福拉圖很是豪爽,一上來就與主人連干了三碗酒,這酒是糧食釀造,勁道比突厥的馬奶酒強多了,福拉圖喝了三碗,酒氣沖臉,雪白的面龐紅通一片,云蒸霞蔚,分外好看。梁師都不吝贊美,大夸福拉圖的文治武功,毫不避諱地猛拍馬屁,福拉圖聽得滿心歡喜,賓主皆歡。 正喝之間,福拉圖突然問梁師都:“定楊可汗,聽說你有一位英俊勇武的公子,今天怎么不見他來?”在座的諸人,除了福拉圖,個個是武功好手,這點酒還未入肚就被化掉了,始終保持著清醒,梁師都心里一驚:“小兒今天當值,隨馮太尉在城中巡查?!备@瓐D瞇著醉眼:“世子還親自巡營?未免大材小用,可汗,去把他請來,我想見識見識這位英俊的勇士?!绷簬煻夹牡肋@胡女確是不開化,一個沒出閣的姑娘,非要認識一位青年男子,真不知羞恥,他一時搞不清福拉圖是說醉話還是別有用心,但這種場面他應對得多了,立刻吩咐侍衛去城東找世子,命他急來拜見福特勤。梁洛仁此刻應該隨著師父馮瑞呆在梁王府里,侍衛跑去城東自然找不到他,等侍衛轉回入云樓,宴席早就散了。 梁師都裝作有了醉意,硬著舌頭向福拉圖敬酒,福拉圖毫不推拒,連干三碗,終于有點支撐不住,開始晃腦袋。不等梁師都授意,李正寶三人紛紛上前,恭敬地向福拉圖獻酒,福拉圖靈臺還有一絲絲的清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連連擺手:“至此為止,喝不下去了,明天繼續!”說完也不理會梁師都等人反應,在達洛和歌羅丹攙扶下走了,梁師都送到樓口,派辛獠兒親自護衛福拉圖返回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