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雁門劍 5
忠恕此時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和庭芳、寶珠、候君集、蘇定方、李靖、陸變化這些人在一起,就如陷身在八卦陣中,處處是機變,時時有逆轉,自己就像跟隨在大人身邊的孩童,永遠在猜測長輩的企圖,而面對著福拉圖時,自己好像陡然變身為智者,心思敏捷計謀百出,與平素判若兩人,真是奇怪之事。福拉圖把他當作一個狡詐的猛士,時時提防,甚至多次因被他看穿心事而動了殺機,忠恕當時就很困惑,現在想來,依然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外面終于散場,候君集親自把李正寶送出院子,等三人回屋,忠恕和庭芳進到正堂,只見候君集臉色通紅,于大春舌頭發硬,顯然二人剛才喝了不少,只有蘇定方神色如常,候君集笑道:“演著演著入戲了,喝大了,庭芳,你帶著忠恕去吃吧,我是陪不住了?!蓖シ夹Φ溃骸皫熜謩偛耪f跟您在一起,三天不吃飯都可以?!焙蚓笮Γ骸耙院蟪稣?,忠恕不帶軍糧,天天跟著我就行?!北娙硕夹α似饋?。 候君集自回后院休息,于大春被下屬扶走了,蘇定方道:“段公子,能給小將一個機會請您吃飯嗎?”忠恕正色道:“蘇大哥,你我知心相交,我稱你大哥,你叫我兄弟,怎么又變成公子小將,這不折辱我嗎?”蘇定方笑道:“我怕候都督見怪?!敝宜〉溃骸疤K大哥,你不僅年長于我,見識智謀更非我能企及,我能和你相交,引為知心朋友,心里感到非常榮幸,如果你再公子長小將短的,就是不想認我這個不成器的兄弟?!碧K定方忙道:“絕非如此,忠恕,能結識你這樣的好兄弟,蘇定方三生有幸,只是怕你錯認于我?!蓖シ夹Φ溃骸疤K大哥,咱們各交各的,候都督胸懷廣闊不拘小節,不會在意的,我師兄心地實誠,你也不要過于拘謹?!碧K定方笑著應了下來。 都督府地盤不小,除了候君集,于大春等幾個高階將領都住在里面,一來省得另建別館,勞民傷財,二來商議事情也較方便,只有蘇定方不住都督府,堅持與士兵一起住在軍營。出了都督府,蘇定方帶著忠恕二人趕往自己的軍營,城里四處都是暗暗的,沒有燈光也沒有人聲,庭芳道:“城里真凄涼啊?!碧K定方道:“自古邊鎮凄涼地,不過以前代州還算繁華?!?/br> 蘇定方說“以前代州還算繁華”,這個以前是指候君集都督代州之前,自晉朝之后,代州一直都是重要的軍鎮,長期駐有重兵,軍旅無聊,征夫們不知明日身死何處,戰爭之余,大都喜歡博戲與嫖妓,大軍出征往往會帶些營妓供軍士們娛樂放松,所以即便在最小的邊鎮,也有勾欄與瓦肆,將士們以性命搏取的軍餉與賞賜往往耗盡在這兩處,家中妻兒空望,退役后一無所存,生活無靠游蕩流落,很是凄慘。候君集最痛惡這二樣,每鎮一處首先禁絕這兩樣營生,他以身作則,無論在哪里征戰,妻子兒女都留在長安,只帶兩個年長的仆婦照顧起居,士兵不準賭不準嫖,軍餉與賞賜不經士兵之手,把地址給登記了,直接寄到家里,所以婦人們都希望兒郎能到他的麾下服役。 因為代州在去年新破,人口稀少,加上梁師都在遷回的漢民里安插不少細作,為了防止發生意外,候君集在城里實行最嚴厲的宵禁,除了軍營,夜晚別說有店鋪經營,就是燈火也沒幾家。 快到城北軍營,忠恕突然聽到街旁有棟房里傳出猜拳行令的聲音,那房屋望著一片黑暗,顯然屋里人怕露出燈光,將窗戶堵住了。庭芳道:“蘇大哥,我向你求個情,以后見到劉勝喝酒,責罰不要太重了?!碧K定方笑道:“周姑娘聰明,劉勝和杜道長就在附近,不過我們不是去找他們?!蓖シ夹Φ溃骸皠偃绻@會見到你,只怕嚇得酒都要吐出來?!碧K定方笑了:“我知道杜道長強拉著他,他也是不得已,都是睜只眼閉只眼,保庫叔倒經常吵他?!蓖シ夹Φ溃骸爸x謝蘇大哥寬宏!四叔常常私下抱怨,說杜道長在出家前可能做過響馬?!碧K定方和忠恕都笑了,在不知底細的人看來,杜百年確實帶著濃重的強盜流皮味,誰也不相信他是一個修為精深的高道。 三人來到城北軍營,蘇定方的住帳簡陋至極,一張床,一張小桌子,兩把破椅子,任誰也想不到這是一個五品將軍的住所,忠恕心道蘇大哥不僅謀略超群,治軍與修身都很嚴謹,將來一定能成大事。蘇定方請二人坐下,吩咐士兵拿三張炊餅,搞一個菜,分量大一些,對忠恕道:“我方才喝了不少酒,量已經足了,不能陪你們二位了?!蓖シ嫉溃骸疤K大哥不要客氣,我很少飲酒,師兄酒量也不大,能少飲就是好事?!币粫勘松弦淮笈锜醪?,三張大餅,庭芳先給蘇定方盛了一碗,又盛一碗遞給忠恕,然后才盛了自己的。軍中進食,講究一個快字,三人風掃殘云般吃罷,蘇定方道:“忠恕,我知道你很快就要去長安,今天難能單獨相處,你有什么要交待我留意的嗎?” 蘇定方拉忠恕出來吃飯,一來是敘舊,二來是想知道他深入突厥有何收獲,忠恕還沒考慮過這些,他想了想,道:“蘇大哥,我心里還是亂的,恐怕講不好,如果非要我說一個想法,就是要練好騎兵?!碧K定方點點頭:“我已經向候都督提出再請兵部撥付一千匹軍馬,多制弓箭,保證一個騎兵有兩匹馬,兩張弓,五十枝箭。在草原作戰,只要有水,可以不考慮馬料,但人的食糧必須自帶,如果每天燒制一次飯食,大隊騎兵一天最多前進三百里,能連續奔行五天,十天之后,軍糧就竭盡了。如果都換成剛才這種干餅,每人可以攜帶十五天的軍糧,也省了埋鍋造飯的時間?!敝宜∵@才想起剛才的餅味道有點干澀,以前沒有見過,原來這是蘇定方專門設計用來遠征攜帶的。 行軍打仗,戰勝者往往是士兵吃喝較好的一方,在吃飯睡覺這些看似末節事務上的微小疏漏,有時可能導致一場大敗,所以主將必須算計人馬的吃喝與用度,幾乎與過家一樣,事無巨細,都得考慮到。蘇定方這一舉動提醒了忠恕,他覺得漢軍要向突厥人取法的東西還有很多,到長安后一定要靜下心來,把這些好好整理一番。 蘇定方道:“現在梁軍與柘羯擋在我軍面前,梁軍弱小,又一味防守,柘羯雖然精銳,但人數太少,皆不足為懼,最可怕的敵人還是突厥,兩國終究要進行決戰,代州可能就是進攻的主要方向,我們必須為此早做準備?!碧K定方的神情堅定悠遠,忠恕心道:大唐有李靖、候君集、蘇定方這樣的戰將,突厥那邊有婆畢、福拉圖、達洛這些人,雙方交鋒必是一場惡戰,誰會最后取勝呢?想來是大唐,如果突厥敗了,下場會如何?福拉圖會如何?他忽然有點擔心福拉圖。 蘇定方道:“忠恕,如果明天有時間,想請你看看我cao練的騎兵?!敝宜”傅溃骸疤K大哥,李元帥令我進入唐境就趕去長安復命,只能等我從長安回來再看了?!碧K定方問:“你明天就走嗎?”忠恕點點頭,蘇定方道:“等你在長安的事畢,一定要過來幾天?!敝宜↑c頭:“一定?!彼窒肫鹨皇?,問:“蘇大哥,你們有沒發現一支從北方過來的商隊?”蘇定方問:“什么商隊?”忠恕道:“做毛皮生意的,頭領姓宋,還有個年老的領隊,大家稱他安伯?!碧K定方一愣:“毛皮生意?從突厥來的?”忠恕點頭:“他們可能分散成小隊,謊稱從其它地方來,也可能夾帶著其它貨物?!彼娮R過宋念臣與安伯他們如何化整為零,偷偷出關北上突厥,他們要把毛皮帶入中原,估計會用同樣辦法,不然那么龐大的商隊,明顯違犯邊禁從突厥攜貨過來,不被查沒才怪。 蘇定方搖頭:“去年臘月候都督就在代州全境實行邊禁,東西一千里內,不準與突厥貿易,我方糧食與布帛不準出,突厥的羊馬不準進,盤查得很嚴,三兩個人背著貨物可能蒙混過去,如果是帶著大宗的毛皮,絕不可能入境?!碧K定方說得這么肯定,那么宋念臣一定沒走代州,估計與出去時一樣,從幽州入境,看來得向獨孤叔叔查問一下,如果這些人能為大唐效力,對北擊突厥一定大有幫助。 三人直聊到深夜才分開,忠恕像在周塞一樣,住在庭芳的側房里,他稍一打坐,真氣運行幾個周天就進入沉睡,這半年多來從沒睡得這樣香甜,一直到太陽照得老高才醒來,出得門來,只見庭芳早就為他備好洗漱的東西,在他洗臉時,飯菜已經熱好了,一看菜式,就知是庭芳親手做的,忠恕心里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