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雁門劍 3
庭芳看了看忠恕,見他洗浴之后風塵盡去,眼神堅定,顯得英挺而成熟,就是胡子拉碴的,儀容不雅,道:“師兄,我幫你修修面吧?!敝宜⌒Φ溃骸坝袆趲熋昧??!蓖シ及醾€凳子過來,讓忠恕坐下,然后從枕邊摸出一把短劍,忠恕道:“你把它也帶來了?!蹦鞘峭シ际昵半x開阿波大寺時贈給他的生人劍,他去幽州前留在了李府,庭芳道:“一會再還你,師兄,我只給爹爹修過幾次,手藝不精,爹爹都不使我,心虛得很,你別亂動啊?!彼皇謾M著短劍,一手撫住忠恕的臉,從側面開始刮起,生人劍鋒利異常,忠恕只覺得劍鋒冰冷,庭芳的手指暖暖的,手掌偶爾碰觸到他的臉,柔柔的,非常好受,近距離聞著庭芳身上的沁香,只覺得就要醉了。這半年來他一直幻想著與庭芳再見的情形,也無數次想到今生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此時佳人就在眼前,執劍為自己修臉,嗅著她的芬芳,只覺得身在夢幻之中,一切都不真實。 白光在臉邊晃動,忠恕心中突然冒出念頭:如果告訴她寶珠的事,她會否直接一劍割斷自己的脖子?庭芳本在專注地給他刮臉,與他目光一對,臉紅心跳,手一抖,差點把臉割破,忙抬起手,暗吁一口氣,這才把臉刮完,后退一步欣賞自己的杰作,覺得忠恕比之剛才又英俊幾分,芳心喜悅,拿過銅鏡讓忠恕自照。忠恕這幾個月也就是在水里照過自己的倒影,看到鏡中英氣勃發的青年,覺得不是自己,盯著瞅了半天才放下。 二人相對,都有無數的話想說,過了好久,忠恕問:“師妹,劉勝大哥他們幾個何時投軍了?”庭芳笑道:“何止他們投軍了,周塞有一千多人投在候叔叔麾下,他們現在有個響亮的名號,叫典軍?!敝宜∫徽?,隨即明白,叫典軍是為了紀念周典一。庭芳道:“自從長安回來,周塞的年青人就像瘋魔一般對行伍著迷,三天不到,就有兩千多人要求投軍,我和三叔、四叔還有幾個族長一合計,覺得與其讓他們分散投軍,還不如整合為一隊,就編在候叔叔麾下,周塞有難,子弟兵救援也方便,就與候叔叔商量,候叔叔滿口應承,于是我就得來回跑了,呵呵?!?/br> 原來周塞的一千子弟去年跟隨候君集救援長安,見識了真正的軍陣,那種萬眾聚集血rou相浴的大場面,與在周塞扶犁耕種揮汗收割,偶爾弄弄刀槍抓些小賊截然不同,年青人熱血沸騰,渴望建功成名,再加上朝庭封賞周塞,賜予大量財物,不僅周庭芳、周進、周保庫等首腦人物得到天子的嘉獎,就是盧、楊、王姓的幾位族長也被賜予嘉獎,這是各族的無尚榮耀,稱得上光宗耀祖,招軍的當天就有三千五百人報名,幾乎所有的青壯都要投軍。庭芳與各族長商量之后頒布規定,家里的獨子必須留下,身體瘦弱者留下,兄弟三人以上投軍的留下一人守業,精編之后組成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隊伍,候君集任命周保庫為檢校都尉,統領典軍。周塞的青年長期訓練,技戰術好,又勇猛守紀,新代州軍與梁軍和柘羯打了幾仗,其它隊伍都沒建功,只有典軍戰績不俗,已經小有名氣,候君集很是高興,不斷為他們請功。 庭芳去年毀家相救候君集,天子李世民大為感動,因為她是未出閣的姑娘,就欲封她郡主之類的榮銜,不意李靖夫人將庭芳收為義女,李靖為人低調,不喜張揚,子弟都沒封號,李世民就追封周典一為典事大將軍,又給予庭芳厚重的賞賜。庭芳把一半賞賜分給周塞鄉親,剩下的一半暫寄在候君集都督府府庫,專門用于對周塞子弟的撫恤。戰事總有傷亡,除了朝庭的撫恤,再從這個家府里拿一些出來,周塞子弟即便殉國,其父老也生活無憂。候君集很是感動,把自己半年的俸祿拿了出來,也掛在典軍名下。 庭芳春節前去長安看望義母義父,在李府呆了一個多月,剩余的時間,不是在周塞,就是在代州,這次來代州已經兩個月了,忠恕去突厥后音訊皆無,讓她十分掛念,她不時在黃昏時分獨自登上北城眺望,希望哪天忠恕會突然出現在遠方,又一次次失望而歸。昨天她正準備去向候君集辭行,不意蘇定方急急帶了蘇奴兒過來,庭芳完全沒有了過去的理智,立刻就要出城接應忠恕,還是蘇定方清醒,勸她天亮后再出發,終于在離城五十里的地方與忠恕相遇。 忠恕一直呆呆地看著庭芳,見她眼睛里光彩四溢,兩腮泛著紅暈,就像畫中的仙女,庭芳后來說什么,他都沒聽清,庭芳見他直直望著自己,心里暗喜,羞怯地問道:“師兄,你奔波一天,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忠恕回過神來,道:“我不累,想去看看杜道長他們?!蓖シ嫉溃骸暗篱L們就住后進院,吉道長還在馬邑,陸道長前天剛回來,杜道長一直守在都督府里?!敝宜∠氩坏郊腸ao在馬邑,三位道長中他與吉文cao最熟悉,吉文cao可說是他學武的師父,除了陸變化教他神仙指時陪練了兩天,天風、法言、安仲期等人所教的功夫,都是吉文cao當陪練。 庭芳帶著忠恕來到后側院,就見陸變化與杜百年站在院中,正不知說些什么,忠恕忙上前向二人行禮,陸變化瞇著眼睛,很好奇地打量他:“忠恕,分手僅半年多,怎么像長大了三四歲???”忠恕笑了:“比寺里經事多了?!倍虐倌暝谂赃叴蛉ぃ骸耙姷墓媚镆捕嗔税??”他開玩笑就是如此直來直去,不分場合,陸變化笑道:“你別嚇唬周姑娘,忠恕一看就是個童子?!敝宜『屯シ级剪[了個大紅臉,杜百年一本正經地反駁:“你的相人術來自《太平經》,周真人早就批注說相術是此書的瑕疵,你以此相人,早晚走眼?!标懽兓呛且恍Γ骸跋鄤e人可能走眼,相從小看大的孩子,哪還用得著什么經不經的!我敢說他始終以禮自守,坐懷不亂?!倍虐倌旰俸倮湫Γ骸袄详?,那你看看他的清寧生到了幾重?!彼B稱呼都改了,直接叫老陸。 朝陽宮的老道們見面有個習慣,就是愛觀相,通過相面,判斷對方清寧生達到幾重。相由心生,心由道成,內功修為會從膚色、眉宇、眼睛等處顯露出蛛絲馬跡,據說清寧生練到六重之后,身體會隨著進境顯示種種神奇之處,眼睛能在暗夜中視物,耳朵能聽到十里外的動靜,夜晚眉宇間會閃出熒光等等,不一而足,所以朝陽宮的門人不用像佛家弟子那般,非得作偈語打機鋒才能互較道業,但清寧生修到最高重,像周君內和達僧壽,反而一如常人,不再顯相。 陸變化凝神打量忠恕片刻,不解道:“他下山之時,剛過六重,現在應該在七重之上,可怎么看著又像是倒退回去了?忠恕,你最近受了內傷嗎?”忠恕搖頭:“沒有?!标懽兓苫蟮溃骸斑@就有點稀奇了?!倍虐倌旰俸傩Φ溃骸袄详?,相不準了吧?”陸變化老實道:“有點拿不準?!倍虐倌甑溃骸澳闶遣桓蚁嘈抛约旱难劬?,如果你看到他力拼李正寶和辛獠兒,嘿嘿,那個狠勁,你是拿不出的?!敝宜≈t虛道:“杜道長過獎了,我和李將軍過招也不占上風,他們兩個合力,我眼看就要敗的?!倍虐倌晷Φ溃骸把劭词菐锥鄷r???別自謙了,再支撐個把時辰你也沒事?!彼D向庭芳:“周姑娘,你的劍法可帥氣得很啊,三兩招就把辛獠兒拿下了?!蓖シ嫉溃骸靶翆④娕c段師兄斗得久了,脫了力,所以我才僥幸得手?!倍虐倌陠枺骸澳闶沟氖鞘裁磩Ψ??”庭芳道:“我從小習練家傳的雁門劍法,后來義母傳了一套玉女劍,劍招不精,與前輩們過招,也不敢獻丑?!倍虐倌瓴恍牛骸斑@雁門劍真是你們家傳的?”陸變化怕庭芳難堪,忙插話道:“杜道長,你想讓周姑娘教幾招嗎?”杜百年笑道:“我倒真有這想法。當時辛獠兒使的就是天真劍法,那家伙在劍法上下過苦功夫,不比你我差,周姑娘一出手,他招招落于下風,轉眼之間就敗了。一路上我就想,如果是我遇到這些招式,也只能像辛獠兒那樣出招對敵,同樣在‘煉質歸無’上被打敗?!?/br> 陸變化笑道:“你當時站得太遠,下次周姑娘再出手,你近些觀摩,呵呵!”他嘴上打哈哈,心里其實另有想法,他剛才聽說庭芳打敗辛獠兒,也認為是辛獠兒余力不足,現在杜百年這樣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以杜百年的功力,就是站在一里之外也能看清高手出招,絕不會弄錯,庭芳的劍法必有奇異之處,但陸變化的心思比杜百年細密多了,經驗也豐富得多,他在寺中職事較高,常參與機密,知道在下山之前,天風特意讓忠恕給周典一帶了一封信,那封信的內容他也看過,心中不由得冒出一個念頭:難道周家有克制天真劍法的絕招?周真人能創制出天真劍法,當然也能創制出一套相反相克的劍法,此刻不是談論這事的時機,回頭有機會,一定要弄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