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北府 1
忠恕在梁王府聽說候君集重回代州與梁師都和武顯揚對陣,當時就有些擔心,因為武顯揚、梁師都等人不僅是帶兵打仗安邦治國的好手,還是武功卓絕的殺手,兩軍對壘,擺堂堂之陣廝殺,僅是交兵的一種方式,他們更可能過關斬將沖入敵營,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人莫能擋,甚至可能親自潛入敵營,擊斃敵酋,這個不能不防。唐軍將領多擅長騎戰,對武林人士來無影去無蹤的擊殺手法難以應付,候君集身邊只有于大春之類的二流武士,吉文cao和杜百年二人駐到軍中,武、梁想搞突襲就沒那么容易成功了。天風掌教派出陸變化等人來到軍前,對付武顯揚應有相當的把握,武顯揚二十年來樹敵無數,想謀取他的人多了,成事不必在我,所以自己也不是非得去刺殺他,想到這一點,忠恕心里覺得寬慰許多。 賀蘭道:“忠恕,我在代州聽說你闖突厥軍陣的事了,也見到了你媳婦兒?!敝宜∫汇?,賀蘭道:“周姑娘長得好,人品好,本領又大,你真有福氣啊?!彼f的原來是庭芳,忠恕心里一暖:庭芳果然在代州,分別半年多,明天就能見到她了。賀蘭道:“陸道長說你們是青梅竹馬,周姑娘小時候上山你們就定了終身?!敝宜∵B忙截住他:“允兒,這是你的話吧?”賀蘭笑道:“陸道長只說周姑娘小時候去過寺里,與你玩得很好,其它是我猜的?!敝宜∫仓懙篱L絕不會這樣說,笑道:“你啊,就喜歡胡說?!辟R蘭道:“我只是替你高興,周姑娘那么杰出的人物,武功好,又會領兵,陸道長說她是女中豪杰,連候都督都聽她的?!敝宜÷犢R蘭這么由衷地夸贊庭芳,心里也覺得驕傲:庭芳無論相貌、人品、才智,無不是萬中挑一,她性情溫婉,知書達禮,與自己又心心相印,如果能與她結成百年之好,那真是人生至樂,旋即又想到了寶珠,他們之間雖有至情,但終究相隔萬里,敵我殊途,有一因緣際會,已經是萬世修得,猶如冥冥之中閃過的流星,燃燒得熾烈,寂滅得迅速,再相見也難了,不知她現在何處,又在做什么。 賀蘭見忠恕不吭聲,以為他在想庭芳,道:“這里離代州就二百多里,現在出城,明天就能見到了,我們動身吧?!敝宜≈浪掠虚W失,不想讓自己去刺探武顯揚,道:“謝謝你的關心,我還是想去胡天看一眼,我會小心的?!辟R蘭不放心:“忠恕,你身負重大使命,還得以軍務為重?!辟R蘭見過庭芳,以他的聰明,自然能猜到忠恕為什么去突厥,忠恕道:“你放心吧,我只是就近看一看,沒準備動手?!辟R蘭道:“那我和你一起去?!敝宜〉溃骸安挥昧?,城里認識你的人多,萬一露了行跡,耽誤陸道長的大事?!辟R蘭道:“我把你帶到胡天就離開,省得你跑冤枉路?!敝宜∠肓讼?,道:“也好,咱們出發吧?!辟R蘭摘下腰間的長劍,從桌子上拿過一枝短劍別在腰上,又取出兩塊面巾,一塊遞給忠恕,一塊捂在自己臉上。長劍是梁師都內衛的標準佩劍,一出手就露相了。忠恕見他蒙住了下半臉部,也學著他的樣子把面巾蒙好,二人出了門,四下里靜悄悄的,王府的近衛被襲擊,疑犯被劫走,梁師都卻并沒大動干戈搜查,也許是暗地里伏下人手,等著敵人露頭。 賀蘭帶著忠恕趁著夜色向北摸去,穿過三條小胡同,躲過兩隊巡查的士兵,來到一個大街口,街道上有舉著火把的騎兵在巡邏,都是胡人,看來到武顯揚的地面了。賀蘭指著左前方一處高大的尖頂建筑道:“看到沒?就是那里,四周都有守衛,前門后門都靠著大街,有燈火,只能從左右兩廂潛進去,不知道里面什么樣,我也沒去過?!敝宜∫姾熳笥覂蛇吺切『?,即便有人把守,以自己的身法,晃過守衛不是難事,于是道:“謝謝,允兒,你盡快回去吧?!辟R蘭握了握忠恕的手,再次叮囑道:“不要靠近武顯揚!”忠恕握著他的手緊了緊:“你多保重!”說完一貓腰,借著一道暗影閃過大街,潛入對面的黑暗里,賀蘭只覺得眼前一花,忠恕就沒了影子,心里吃驚:他的身法比我高多了,從前小看他了。 忠恕在黑暗中悄悄躍上屋頂,伏著身子竄過一道道屋檐,來到胡天西面的小胡同,伏在屋頂仔細聽了聽,除了風聲,沒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他猶不放心,斂氣屏息,運內力凝聽,沒發覺有人在四周潛伏,看來這個胡同真沒人把守,武顯揚只是在前后大街象征性擺了些衛兵,其實是做給梁師都看的,他根本不需要守衛,試想放眼天下,又有誰能傷到他呢! 忠恕輕輕一躍,飄過高墻落到了胡天的院子中,靠著一顆巨松四下打量,只見這是一座典型的寺院式建筑,規模不小,前后有兩排建筑,與阿波大寺的天王殿、大雄寶殿等完全相同,看來這里過去就是個佛教寺院,武顯揚帶著胡人來到之后,只是把前院的天王殿加了個尖頂,于是佛家寺廟就變成了祆教的胡天。前面的兩排建筑都黑乎乎的沒有亮光,大雄寶殿后面的院子里有燈火,空氣中還有煙火的味道,祆教崇尚光明,祭祀必用火,所以祆教也被稱為火祆教、拜火教,胡天也叫圣火寺,看來第三進院子中設有祭壇。帶著捂臉的面巾,忠恕覺得有點憋氣,于是把面巾取下裝進兜里,輕吸一口氣,貼著墻摸到第三進院子,剛轉過大雄寶殿,就覺得眼前一亮,只見院子空闊,沒有殿堂,沒有樹木,在應該是藏經閣的地方建著一座兩丈來高的祭壇,壇頂有四丈見方,中間是一盆熊熊燃燒的圣火,圣火之前有張祭案,祭案上擺著一個香爐,兩個穿著白色長袍戴著尖頂氈帽的胡人,挎刀持槍守護著圣火,看來武顯揚祭祀夫人的儀式還沒開始。忠恕四下看了看,圣火把祭壇周圍照得通亮,無法藏身,他縱身躍上大雄寶殿的屋頂,大殿的屋檐翹起三尺來高,有片陰影可以隱藏,忠恕伏在陰影里,正好可以清楚看見祭壇上的情形。 不一會,前院響起三聲法鼓,接著就聽到腳步聲,忠恕抬頭望望星空,已經是子夜時分,估計是武顯揚到了。腳步聲移到大殿前停了下來,因為在屋頂,忠恕看不到下面是什么人,只聽有人用胡語高聲吆喝了幾句,像是唱誦,又像是念咒,然后就看見一隊人向祭壇走去,為首的是四個身穿白袍手捧祭品的胡人,四人身后,是一個頭戴高高尖頂白帽,身著寬大白袍的胡人,那胡人留著濃密的連鬢短胡,左手持一段樹枝,右手持著權杖,像是主祭的祭司。緊接著有兩個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空手跟在祭司身后,忠恕大驚,懷疑自己看錯了,忙揉了揉眼睛,只見一人身形高大,腰桿筆挺,穿著漢裝便服,那是武顯揚,他身邊是個穿著白色布袍的女子,高高個子,身型婀娜,束著長發,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寶珠。忠恕心里就如翻江倒海一般:寶珠為什么會在這里?她和武顯揚一起祭祀武夫人,和武顯揚是什么關系? 獻祭品的胡人走上祭壇,后面的人都顯露出來,忠恕看到在武顯揚身后還站著一排人,中間的漢裝男子就是在十里集與武顯揚并馬而馳的人,估計是武顯揚身邊的重要人物,另有三個年青胡人,還有一人披散著頭發,像是突厥人。 最先的四個胡人把祭品擺在案上,然后分立在祭壇的兩邊,祭品很是簡單,香爐的左邊是一匹白布和一根短木棒,右邊則是兩個盤子,一個好似盛著小麥,另一盤中擺著白色的塊狀物,像是奶酪,與中原的祭品相比顯得簡單至極,和武顯揚的身份極不匹配。中原漢人的祭品多是往者在它界要用到的東西,衣食住行,羅列唯恐不周,富豪人家往往極盡奢侈,用活物祭祀,雞牛犬馬應有盡有,過去的諸侯與皇帝更是把兵馬奴仆、大臣將軍、后宮嬪妃,甚至親生兒子用于祭祀,直到隋文帝開國,以人活祭才被禁止。祆教祭品這樣簡單,估計他們的葬儀并不復雜,也不甚隆重,老可敦想用南太主活祭,可能并非依從祆教教義,而是受了胡人祭司的蠱惑。 那主祭司上得臺來,朝著圣火拜行祆禮,然后右手舉著權杖,左手搖晃著樹枝,嘴里大聲唱誦著,圍著圣火走了三圈,把樹枝投入火中,再行一大禮,轉身下了祭壇,那奉上祭品的四個胡人連同兩個圣火護衛一塊跟了下來。 那祭司走到在臺下恭候的武顯揚面前,摘掉帽子,躬身行了一禮,忠恕聽到他用漢話說:“師父,該您奉祭了?!蔽滹@揚拍了拍他的手臂,邁步走上臺去,寶珠側后半步,跟著武顯揚一起上臺。忠恕心里更加疑惑:寶珠身著白衣,也沒帶法器,明顯不是以薩滿教烏蘭身份上臺的,武夫人是祆教徒,她的忌日在昨天,今天是武顯揚和不在教的家屬奉祭的日子,寶珠到底與武夫人什么關系?她一個突厥人,怎么與武顯揚扯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