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營火 1
第二天忠恕還在帳中調息,遠遠地聽到有人向這邊走來,他內力解禁之后,聽力也恢復了,立刻躺到床上,蓋上衣物,一會,福拉圖的侍衛推門進來,福拉圖又讓他去大帳。忠恕仰面躺在床上,做出少氣無力的樣子,說自己頭暈腦脹,站都站不穩,讓侍衛回復福拉圖。他恢復了內力,難免會有所外現,福拉圖目光敏銳,腦子靈活,萬一不慎被她看出破綻,那就壞了大事,還是不見為妙。侍衛走后不一會,李成來了,忠恕沒想到他大白天來找自己,李成道:“公主讓我來找《古今建造》散落的幾頁,正大光明地來,反而不惹人懷疑。段公子,你覺得如何了?”忠恕道:“多謝李大俠伉儷,我內力恢復了大半,再調息二十四個時辰就能恢復如常?!崩畛傻溃骸皼]有那么多的時間了,你今晚就得走?!敝宜∫汇叮骸斑@么急?”李成臉色凝重:“我妻子說昨晚聽到你帳外有動靜,今天出了一件怪事,烏恰的副手不見了?!敝宜枺骸耙彩且粋€胡人?”李成點點頭:“烏恰名義上是保護我們,暗行監視之責,他有兩個手下,武功都不錯,那個吐其宏麻葛,更是jian詐多智,就算失蹤的人與我們無關,時間久了也會露出破綻,所以你得盡快離開,越早越好?!敝宜∧X子轉不過來,他實在想不到今晚就要離開,看了看帳里的一切,竟然有種舍不得的感覺,真是奇怪。 李成解開外袍,脫下后翻開里子擺在床上,他的外袍袍面是麻布的,里子卻是用羊皮制的,他抽出短刀,劃掉正背后一塊兩尺見方的皮子,翻開來對忠恕道:“這是我繪制的圣山地圖,上面的路線我都走了七八遍,很是準確,你帶回大唐交給天子,將是大功一件?!敝宜∧眠^來一看,不由得大為感動,這個地圖上把于都斤山朝天峰東西兩側和南方千里之內的山川河流谷地草場戈壁沙漠水源標得一清二楚,極為詳盡,最難得的是,地圖不是用筆墨繪制,而是用針尖扎出來的,這張圖不知下了幾萬針,一針一眼,緊湊細密清晰異常,針法高超,顯然是李夫人的杰作。如果是墨水繪制的地圖,穿在身上氣蒸汗浸,很快就模糊了,而這樣的地圖,縱使泡水三天,依舊能用。李成自帶了針線,飛速把地圖縫在忠恕的長袍里,粗看就是袍里子上打了一個大補丁,不細看還真不容易發現異常,連這么小的細節都考慮到了,可想李成為這一天動了多少心思。 李成讓忠恕穿上外袍,道:“晚上停巡的鼓聲響后,我在左邊第三排馬帳的門口等你。給你準備了一匹馬,這馬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把它帶回大唐?!敝宜∠雴柺裁瘩R這么重要,李成怕他沒聽清,追加解釋道:“這是一匹臥雪母馬,在圣山大可汗牙帳附近,我當著它的面,殺過它三只犢子,只要穿過大漠,它就能找到朝天峰的可汗牙帳,絕不會迷失道路?!敝宜⌒睦镎痼@,他跟從宋念臣商隊一路走來,深知老馬識途的道理,當時就想把商隊的兩個頭人、來蠻以及他們的馬一塊扣下,讓他們帶同大軍北上,沒想到李成動的也是同樣的念頭。臥雪馬在同一個地方接連目睹三個幼仔被殺,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這樣的地點,有它引路,在迷霧天找到大可汗的牙帳應不是難事,李成用心之精巧,思維之縝密,實在嚇人。李成道:“晚上我會在馬帳邊放火,把馬全都趕出來,你把這個帳也點了,趁亂出來,一路向南,一天馬程后向東折,避開突厥附離的草原大營,從流星戈壁處過白漠,聽說那里的路途中有水源,再向南走,繞過云州就是大唐代州地境了?!?/br> 李成走后,忠恕躺在床上把他的話細思一遍,開始勾畫出逃的線路。這一路風險無限,他沒有單獨穿越草原與沙漠的經驗,不知能否安然回到大唐。正想之間,突聽到一陣腳步聲,聽動靜好像有兩個人向這邊走來,心中一動,立刻運真氣沖上頭臉,然后閉上眼睛。帳門一響,兩個人走了進來,只聽腳步聲,忠恕就知道是福拉圖與通庫斯。忠恕裝作艱難地睜開眼睛,迷迷蒙蒙地瞅著福拉圖,福拉圖見他臉頰通紅,連眼睛都有些發赤,微微吃驚,急走上前,通庫斯伸手一攔:“殿下,可能是瘟??!”瘟病是草原春夏季節易發的傳染病,得病的人高燒不退,許多人在持續昏迷中死去,福拉圖撥開通庫斯的手,彎下腰伸手摸了摸忠恕的頭,只覺得觸手guntang,向通庫斯道:“把薩滿地合力叫來?!钡睾狭κ歉@瓐D的駐營薩正,通庫斯走了出去,福拉圖起身找了塊毛巾,蘸了冷水放置在忠恕額頭,伸手拍了拍。忠恕偷眼打量,福拉圖眼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不是關心,更不是愛憐,那神情就像是突厥女人在照顧生病的牛馬,他忙把眼睛閉上。福拉圖又用水把毛巾冰了一下,重新貼在忠恕額頭,她冰涼的手指無意中碰觸到他的臉,忠恕覺得心里怪怪的:福拉圖多次動念要殺了自己,現在這個模樣,可不像是要取自己性命,看來她的殺意確實淡了,如果一會地合力來了,胡言亂語一番,說自己真得了瘟病,福拉圖會如何?以她的行事習慣,為了不讓瘟病傳染大營,八成會立刻讓人把自己活焚后埋掉。 地合力跑著進了氈帳,福拉圖站起身閃到一邊,地合力摸了摸忠恕的頭,又撬開他的嘴查看舌頭,然后對福拉圖道:“不是瘟病,他走路不小心,在背陰處踩中了白馬的靈魂,魂魄侵入體內出不來,所以才高燒不退?!彼_滿教認為萬物皆有靈魂,動物死亡后身體消散,但靈魂不滅,有些上了天堂,有些下了地獄,還有的就在人世游蕩,寄生在某些物體中,這些靈魂見不得太陽,一般都躲在背陰處,如果有人不小心踩中或者觸碰,它們就趁機侵入人體內,那么宿主就會得病。福拉圖點點頭,地合力就按薩滿治病的慣常套路,在帳中燃了一堆火,又在忠恕的頭前腳后各放置了法器,手持法鼓,繞著床唱念著走了三圈,然后取過一柄長刀,在火中燒得通紅,舉到忠恕的面前,嘴含一口清水,對著長刀噴去,只聽“哧哧”聲響,冒起一團白氣,忠恕也被噴了一臉的口水。地合力又念了一圈咒語,然后才像正常人那樣向福拉圖行禮,說馬的靈魂已經被趕出,忠恕很快就會退燒。福拉圖點點頭,對地合力道:“天黑前你再來看他,明天他不痊愈,把你發回圣山看門?!闭f完就帶著通庫斯走了,地合力躬身送她,然后去取了湯藥來熬制,帳中立刻充滿了馬糞的氣味。 薩滿教一直有用牛馬糞便入藥的習慣,干制的山羊糞便更是被當作奇藥秘方,帳中氣味刺鼻,可能是地合力急于治愈忠恕,熬制了效力最強的驅寒藥,那是牛馬羊駝四畜糞便的混合物,忠恕想想就要吐。地合力小心翼翼地把忠恕的頭支了起來,盛了一碗藥湊到他嘴邊,忠恕裝作無力張嘴,緊咬著牙,地合力用小木棍撬開他的嘴,硬灌了一碗下去,然后坐在床邊,眼睛直盯著他,不時用手摸頭,看來這個薩滿是真怕福拉圖把他遣回圣山看門。過了一會,忠恕收了真氣,臉不再紅燙,額頭也清涼了,地合力神情一松,忠恕說要吃點東西,地合力立刻跑出去取了一大塊牛rou,放在火上略為烤炙了一下,小心地切成片喂給忠恕。吃完后,忠恕約摸天已經黑了,就對地合力說自己感到好多了,他可以放心去復命了,地合力連連搖頭擺手,說怕馬神反復,他一定要守護著等馬魂走遠??此\惶誠恐的樣子,忠恕心里暗暗叫苦:此刻就算自己裝作病已痊愈,這個薩滿也會徹夜守在帳里,那可大為不便,怎樣把他支走呢? 耳聽著外面響起了歇馬的號聲,這表示在外面巡查的突厥騎兵就要回營,再過一會,就會響起停巡的鼓聲,那是和李成約定的信號,忠恕不愿傷害地合力薩滿,心道如果實在不行,只能點倒他放到帳外去,免得他葬身火海。正在忠恕想要下手之時,一個附離急匆匆闖了進來,滿臉的汗水,道:“薩滿,大白驃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大白驃是福拉圖的坐騎之一,很受福拉圖的喜愛,地合力遲疑地看向忠恕,忠恕哪能放過這個機會,道:“謝謝薩滿照顧,我已經全好了?!闭f完站起身在地上蹦了一下,地合力道:“您別出帳,要防風,我去去就回?!闭f完跟著那侍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