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周塞 9
第二天,忠恕早早起身,庭芳已經讓人備好了早飯,二人簡單吃了點,庭芳換了一身淡色的衣裙,頭上還扎著白色的孝帶,顯得淡雅莊重,素色把她原本白凈的面孔襯托得更加白皙。庭芳捧著一搭衣服道:“師兄,昨天沒來得及給你準備換洗的衣服,這是爹爹過去穿過的,你先將就著換上吧?!敝宜≡谒吕飼r,平素就穿著老秦改造的道袍大褂,下山后與老阿一起換上了隴右常見的皮袍,一看就是異鄉人,他進屋里換上周典一的衣物,那是一套與胡服相似的窄袖圓領的布袍,比皮袍輕便多了,他換好長袍,像庭芳一樣把白色孝帶扎在頭上走了出去。庭芳看了一下,父親身材比忠恕魁梧,衣服略顯寬松,她走到忠恕身后,幫他重新扎了扎腰帶,道:“衣服不緊身,晚上我再改一改?!痹谒吕飼r,老秦經常幫他扎腰帶,現在離了寺,還有人這樣關懷,忠恕覺得異常溫暖。這時周進走了進來,身后跟著那天把守城門的劉勝,劉勝的三角眼腫得變了形,一身重孝,腰間卻挎著佩刀,周進道:“大侄女,這小子犯了牛脾氣,非要帶人去突厥,去給大伯報仇,我勸不動他,就把他帶來,你說說他吧?!痹瓉韯賵蟪鹦那?,昨天晚上約了幾個同族子弟,就想去突厥殺人報復,有人告知了周進,周進把他們攔了下來,劉勝還不服氣,周進只好帶他來見庭芳。 庭芳很干脆:“劉大哥,你能勝了段公子半招,我就準允你去,再給你一支騎兵,陪著你去報仇?!眲訇裰^道:“你不用故意為難我,昨天聽劉七說了,他很厲害,我打不過?!蓖シ嫉溃骸坝貌恢穸?,你能把段公子推動半步,就算你贏?!眲傩南脒@有何難,二話不說,上前兩步,雙掌猛力向忠恕的肩膀推去。只看出手忠恕就知劉勝僅是個經常騎馬射箭的武夫,內力一般,怕反力傷到他,肩膀輕微使些軟勁,把他的推力卸掉,劉勝不僅沒推動忠恕,自己還差點摔個趔趄,知道遠不是對手,黑臉漲得通紅,突地蹲到地上,雙手捂著臉哭了起來。忠恕上前把他扶起,劉勝還想蹲著不起身,但架不住忠恕力大,輕輕一拉,半扶半抱地把他帶了起來,周進過來打圓場:“你要報仇也不用急在一天,突厥人要來了,千軍萬馬,你殺都殺不完,還是回家養足精神,把刀磨亮,過幾天殺個痛快?!蓖シ嫉溃骸皠⒋蟾?,今天你就跟著我巡城吧,我們見到的第一個突厥人歸你?;厝グ岩路Q了,隨我們出城?!眲俚溃骸昂?!我回去備馬!”說完扭頭走了。 周進苦笑道:“這家伙一根筋,老劉一走,看來以后只有你能拿住他了?!蓖シ嫉溃骸皠⒋蟾缧郧橹腥?,好相處的?!边@時家人已經把馬備好,庭芳騎了白三,讓忠恕騎白四,白四是周典一的坐騎,神駿異常,忠恕的弓和胡祿已經放在馬背上,周進從胡祿里抽出一枝箭看了看,問:“段公子,這是你常備的箭嗎?”忠恕道:“這是三伯在走廊上一個小村里買的,我不大懂這些,弓也不常用?!敝苓M道:“這就難怪了。這是普通的輕箭,獵人們射鳥打兔子用的,雖然能射得很遠,但勁力不足,準頭也差了許多,與公子這把弓不搭配?!敝宜∮懡痰溃骸叭?,我沒什么經驗,您看我應該用什么箭?!敝苓M道:“公子這把弓,開力足有十石,配上三棱重箭,二百步外能射穿鐵甲?!蓖シ紗枺骸叭?,咱們城中有這種箭嗎?”周進道:“這種箭得用純鐵打造,容易生銹,過去只有你爹爹能開大弓,曾專門為他打造了幾壺,這些年不用,已經成廢鐵了,不過圖形還在,城里有匠人會打,我這就命人打造幾壺,也許能派上大用場?!?/br> 這一天忠恕跟隨著庭芳在城里巡視,劉勝就跟在忠恕馬后,周氏族人見到一個陌生青年隨在庭芳身邊,自然要打聽是什么人,聽說忠恕來自朝陽宮,都不敢小看了這個年青人,周君內的事情,方圓百里內的老少盡皆知曉,當然聽說過祁連山朝陽宮。 城里的大戶都把自己的院子騰了出來,鄉丁們在鄉保帶領下也開始上城訓練,他們每年都要演練守城,各人自有分工,此時有條不紊地展開,并不紛亂,鄰近村鎮的鄉民已經開始陸續搬進城里,庭芳看望了他們,問一下安置的好壞,已經過了中午。 下午庭芳出城,圍著城池轉了一圈,想從外面查看城防有沒漏洞。周塞的城墻一半建在平原,一半蜿蜒在山上,走一圈費時兩個時辰,天黑后回到大院,只見周保庫已經回來了,庭芳讓他去晉見代州都督候君集,一來打聽有無突厥的消息,二來請求允準周塞動員布防。隋唐之際,朝庭對甲兵管束甚嚴,軍權完全收歸皇帝,連最偏遠之地的鄉丁也要列入當地州縣管轄,私養三個兵丁、偷藏兩副盔甲就會被以謀反罪論死。只是因為河東道官兵不足,突厥人屢次從云州、代州一線南下侵擾,朝庭無奈之下才鼓勵當地百姓習武練兵,建城自保,所以才會有周塞這樣的城池存在,但要一時聚集數千人馬,必定有造反的嫌疑,必須向官府請準。 周保庫受命趕到代州,見到了都督候君集,候君集說突厥有點反常。依照往年的慣例,突厥大可汗的牙帳在深秋時就會遷回漠北,漠南的各突厥部落也會陸續返回漠北過冬,待到明年春天再回到漠南草原放牧,今年頡利的牙帳遲至上個月才遷回漠北,許多突厥大部落還滯留在漠南草原,意圖不明,原來經常南下擾邊的小隊突厥騎兵不見了,草原一片沉寂,云州的梁師都也把兵力收攏到城中,候君集判斷極可能有事,代州已經加強了守備,他手書一道命令,準周塞編練周圍府兵和鄉丁,為期一個月,過了臘月初十,所有府兵鄉丁解散回鄉,不得留居。周保庫的代州行很有收獲,一來證實突厥確有異常,二來為庭芳先斬后奏的聚兵追加了認可。 周進和周保庫走后,忠恕見庭芳眉頭微皺心事重重,道:“師妹,你太疲累了,早點休息吧?!蓖シ即笱劾镩W過一絲憂慮,道:“師兄請去休息吧,我再坐一會?!敝宜〉溃骸拔也焕?,陪你坐一會吧?!蓖シ紨D出一絲笑容,道:“謝謝師兄”。二人燈下相對而坐,相互看著,不知道說什么好。庭芳道:“師兄,我突然想起我們兩個就著小凳子在廚房外面吃飯的情景?!敝宜∫睬宄浀媚乔榫?,當時兩小無猜,一邊吃飯一邊說笑,其樂融融,他最喜歡聽庭芳說話,更喜歡看她笑,十年之后重新聚首,還覺得猶同往日。庭芳道:“還記得二伯常常取笑我們,他那么流里流氣的,想不到貴為王子,不會又是他吹牛的吧?”忠恕微笑道:“二伯因難逃到寺里,那些樣子都是他裝出來的,他本性可嚴肅了,有一次還差點打我?!蓖シ家汇担骸安粫悄阌种v鬼故事嚇他了吧?”忠恕見庭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心里稍稍放松,笑道:“不是的,他逼我練習射箭,還讓我殺生吃rou,我咽不下去,他就氣得想揍我?!蓖シ嘉⑿Φ溃骸霸瓉矶悄愕纳浼龓煾??!敝宜↑c頭,就把庭芳下山后發生的事簡略說了一遍,當庭芳聽到忠恕為了救史胡子與阿伍德的護衛惡斗,擔心不已,聽到老阿竟然是突厥薩滿教的使者,更是吃驚,良久良久,她嘆了一口氣,道:“師兄,這么多年了,我還是很想念在祁連山的時候,覺得那時雖然不懂事,但非??鞓?!”忠恕道:“我也是!”庭芳看向他,四目相對,彼此都看到了對方心事。過了一會,庭芳道:“聊得太晚了,明天還要巡城,師兄,我先休息了?!?/br> 第二天一早,忠恕跟隨著庭芳去巡城,劉勝和盧氏族長的二兒子盧長用各帶著一隊騎兵在城門外等候,原來安排隨庭芳巡城的周進還沒到,大家等了一會,只見周進騎著馬過來了,身后背著一壺箭,這是他讓城里的匠人連夜打造的,忠恕接過,用手一掂就知道比自己用的重了許多,抽出一枝,只見箭頭黑呼呼的,不知是如何打就的。盧長用是個臂力很強的人,擅用硬弓,這時也拿過一枝箭,在手里掂了掂,道:“這箭頭重了一點點,如果再輕個兩分,百步外能射穿皮盾?!敝苓M道:“這箭不是為你打造的,段公子用可能還輕一點點?!北R長用一驚,掃了忠恕一眼,眼里滿是不信,忠恕謙遜道:“我只練過幾個月,也不知行不行?!敝苓M有意讓忠恕顯示一下實力,眼睛四掃,想找個靶子讓他露一手,這時盧長用回身指著城頭飄揚的城旗道:“讓段公子射旗桿露一手?!蹦瞧鞐U離眾人站立處足有三百步,又立在城頭,需要有平射五百步的臂力才夠得著,盧長用故意指個遠的,意圖讓忠恕為難一下。周進罵道:“你個失心瘋的混蛋,段公子一箭發出,敵人未來,我軍先倒了旗,你說晦氣不晦氣?打了敗仗,先砍你的頭?!彼徽f旗倒了晦氣,那話后的意思是這么點距離,難不住忠恕。盧長用當然不信,四處亂瞅,想找個更難點的目標,一眾人都圍了過來,紛紛指點目標,想看看忠恕的本事。 此時,天空傳來一陣鳥鳴,眾人抬頭,只見一片小鳥在空中亂飛,盧長用指著鳥群道:“段公子,射那個領頭的?!边@群鳥忽高忽低,左右亂舞,毫無軌跡,離此處至少也有三百步,不說眾人沒那份弓力,就是有,也沒那個準頭,忠恕看了一眼庭芳,庭芳微有擔心,怕他失手,忠恕看了看群鳥飛舞的行跡,心里有個底,再吸一口氣,搭上箭,拉滿弓,只聽“嘭”的一聲輕響,一道黑線飛出,那領頭的鳥兒正在上下翻飛,突地直直栽了下來,周進眼力甚佳,看到箭頭穿過鳥的身體,又向前飛了幾十步才落地。周圍眾人包括庭芳都呆住了,周進猛喝一聲彩,眾人回過神來,紛紛鼓掌,有人騎馬過去,把那小鳥的尸體拾了回來,只見小鳥的胸膛被穿了一個整整齊齊的洞,可見忠恕弓力強到駭人。周進本意就是想讓忠恕露一手,鼓舞一下人心,城里像劉勝這般年紀的人,都沒直接與突厥人交過手,大戰之前難免有點心虛,現在見自己陣營里有這樣的高手,無不深受鼓舞,信心加強。 這時一個年青人問道:“這是什么鳥啊,我怎么沒見過?”這種鳥的羽毛呈灰黑色,樣子與北方常見的麻雀相似,但比麻雀大了兩倍還多,庭芳也不知道這是什么鳥,周進道:“這種鳥叫突厥雀,長年住在北方草原上,冬天也不南飛,如果秋末冬初跑到南面,往往就預示著突厥要入侵了?!彼D向庭芳道:“這只是一小群,等他們遮蔽了天空,兩天內突厥人必來。孫世放他們年長的一輩都知道這些,那時就會趕人入城了?!蓖シ嫉溃骸拔覀兘裉焱弊哌h一些,看看有什么異常?!?/br> 這天庭芳帶人巡視到離城三十多里的山腳才回城,并沒見到什么異常。接連幾天,城里都在準備,但并沒發現突厥人要過來的跡象,那天光臨的突厥雀也不見了,眾人備戰了七八天,這時不免有些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