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麻葛 7
這時老秦和老阿聽到說話,知道史胡子醒過來了,立刻跑了進來。老秦拉著史胡子的手,眼淚直流,咧著嘴說不出話來,他和史胡子、老阿三人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古寺一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同鍋而食,共榻而眠,一起勞作,性命就像捆在一起,一損俱痛,看著史胡子的慘樣,他恨不得砍掉自己的手臂替他。史胡子眼淚涌出來,晃晃老秦的手,道:“老秦,我以后做不動活了,只剩一只手,連穿衣都困難,你得養活我了?!崩锨匦χ鳒I,哽咽道:“你啥也不用做,我給你穿衣喂飯?!笔泛拥溃骸斑€得端屎端尿?!崩锨剡B連點頭:“放心,我一定做?!笔泛舆种煨Φ溃骸罢媸莻€孝子!”他惡習不改,剛撿條命就又調侃老秦,老秦道:“那個胡人真不是東西,下手真狠。多虧忠恕和老阿,不然你今天就過去了?!笔泛拥溃骸翱隙ㄊ抢习⒎帕藗€大臭屁,把那些家伙熏跑了?!彼豢沉艘坏?,痛得倒地翻滾,只看到忠恕猛撲過去與阿伍德的護衛激斗,旋即毒藥藥力發作暈了過去,后來陸變化出手解圍,老阿偷襲斯執力索要解藥,他完全不知。老阿罵道:“賊胡!”老秦道:“今天老阿出了大力,如果不是他,你我就不能說話了。老阿被你成天欺負,想不到和你一樣是個大人物,還是個什么使者,功夫高得不得了,一出手就把那個說漢話的家伙制住了,逼那大胡子交出藥來,不然…”史胡子仿佛看到天外飛仙,眼睛瞪得溜圓,直直地看著老阿,仿佛不認識這個人:這個平素被自己欺負得一塌糊涂的挑水莽夫,竟然是個大人物,還有一身武功?老阿被他瞪得發毛,又罵了一句:“賊胡!如果不是忠恕死了命要救你,我才不愿意出手?!笔泛舆@才相信是真的,忍不住罵道:“老阿,你個賊突!真他娘能裝孫子!你是個什么死者?不會是來自地獄吧?”老阿罵道:“日你大爺!”安仲期一直靜靜看著他們,被四人展露的親情感動,人之相處,貴在真誠,他們性命相依,真誠相待,始終保持著純真,這正是道門追求的無上境界。史胡子一笑扯動了傷口,痛得一咧嘴,老秦忙道:“你先好好躺著,我喂你吃點東西,有什么話咱們以后好好說,你也不用下山去了,說話的時間長著呢?!笔泛拥溃骸拔矣X得肚子撐著呢,好像剛吃飽了東西?!卑仓倨谛Φ溃骸澳愠韵铝巳>艧捑胖频谋萄?,十天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笔泛涌嘈Φ溃骸霸闾0驳篱L的寶貝了!”安仲期笑道:“小道也是他們罵來罵去的胡人,咱們總得有點袍澤之誼吧!”史胡子道:“安道長如果認我這個鄉親,我打蛇隨棍上,就大大地高攀一下。你別覺得我們聒噪,我得抓緊時間,好好跟老阿說說話”安仲期笑道:“你現在就是說上一夜也不會覺得累,要不要我回避一下?”史胡子忙道:“安道長在場正好,正好與我們做個見證。明天還得再求安道長一件事,今天先探探您的口風?!卑仓倨诘溃骸澳氵@胡子,話都說出來了,還怎么探口風?” 老秦親眼見到史胡子斷了一臂,流血過斗,只是睡了一覺就精力旺進,不停地說話,雖然安仲期說沒事,他還是有點擔心:“胡子,你還是闔眼睡一會吧,養養神,咱們說話的日子還長著呢?!笔泛訃@口氣,拉著老秦的手道:“你個糊涂蛋,長什么長??!要散了!老阿躲在這里二十年,今天為了我露出野豬尾巴,他還能再呆下去嗎?”老秦一怔:“那有什么不行?掌教又不會攆他走?!敝宜⌒念^一緊,轉臉看老阿,他和老秦都是純性之人,少經世事,心機不及史胡子一成,雖然知道老阿是個大人物,也不知道大到哪去,還以為他會與過去一樣挑水劈柴,和自己同吃同息。見老阿不言語,忠恕就知道事情要壞,眼睛一酸,又想哭泣。史胡子獨手向老阿伸了伸,老阿面無表情,上前拉住他的手,史胡子道:“老阿,謝謝你!”老阿又來一句:“日你大爺!”仿佛要把過去受的欺負全還回去。史胡子不以為意,把老阿向自己拉近一些:“老阿,欺負你成家常便飯了,你走了,胡子以后欺負誰去?”老阿本想再罵一句,一張嘴竟然覺得自己也想哭,趕緊止住了。史胡子道:“你要走,忠恕也要走,只剩下老秦和我這半殘廢了。忠恕以后還能回來看看,你也要回來看看胡子啊?!崩锨剡@會才回過神來,知道老阿也要走了,情緒一下子上來了,拽住老阿的另一只手,哭道:“老阿,真要走了?”老阿不敢看老秦,怕自己真會哭出來,忠恕眼淚還是流下來了,安仲期在旁邊也覺得眼睛有點酸。 眾人心酸不已,一時無話。史胡子放開老阿的手,對安仲期道:“安道長,我有個請求,不知道能不能行,先向您探個路?!卑仓倨诘溃骸罢堉v!”史胡子道:“我年輕時罪行累累,作惡不少,差點惡貫滿盈,這些您都知道了。我想加入咱們道門,和道長們一樣修真求仙,不知寺里能否收留我?!卑仓倨诘溃骸澳汶m然年青時做過糊涂事,但幾十年的苦行,足以償債消孽了。再者道家講求動心,只要誠心向善,皆與道門有緣,掌教師兄絕無不收的道理?!笔泛拥溃骸爸x謝安道長了,能否請您明天就安排一下?”安仲期知道他想趕在老阿和忠恕下山之前入道,好讓他們兩個放心,于是道:“我去見掌教,請他示下?!笔泛拥溃骸奥闊┌驳篱L了!” 安仲期去找天風,這邊四人情緒低落,半天誰也不說話。老阿拍著忠恕的肩膀,忠恕哽咽道:“三伯!”老阿道:“日月永分離!聚散終有期!”史胡子道:“這是突厥諺語吧?聽著挺傷悲的。我的祖國也有句相似的諺語:無論相聚多久,最后終須別離。年輕時讀著沒什么,這會真是傷感?!彼D頭看著老秦,戲弄道:“老秦,這是讀書人的雅言,你個大老粗,聽不懂吧?”他故意調侃老秦,想活躍一下氣氛,老秦抹一把淚:“我是聽不懂,反正不是高興的話?!笔泛涌坏溃骸氨瘹g聚散一杯酒,南北東西萬里程,老秦,老阿要走,咱們得喝個大醉才是?!崩锨氐溃骸胺馍胶缶蜎]人帶酒上山,一滴酒都難找,哪能喝醉呢?”史胡子道:“情到濃時,喝水都能醉??!老秦,你把我脖子上的鏈子取下來?!崩锨氐溃骸坝终f胡話,你脖子上光光的,哪有什么鏈子?”他們朝夕相處,赤裸相對的時候太多,誰身上長個痣都一清二楚,史胡子身無長物,老秦再清楚不過了。史胡子道:“過去光光,現在就有,就像這條胳膊,過去有,現在沒有?!?/br> 老秦分開史胡子的衣領,果然見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金色的鏈子,向外輕輕拉出,下面竟然吊著一個碧綠的玉墜子,在昏暗中閃著幽光,史胡子抓過來遞給老阿,道:“老阿,這是父親傳給我的家族信物,叫聚魂。據說我的家族是太陽神的子孫,這個玉件得自太陽最早升起的地方,里面蘊藏著魔力,在史國最為危險的時刻會顯靈,歷來與權杖、王冠三位一體,是國王身份的證明。父親因為寵愛我,把它私傳給我,這才使我動了亂心,唉,當年跟著我起兵的族人,事敗后也不知怎么樣了。我哥哥沒拿到這個,心里也不清凈,現在我要出家了,留著它也沒用,如果你有機會到西域,遇到我的族人,就把這個東西交給他們,最好交給一個叫巴爾得的祭司?!崩习⒌溃骸昂?,天涯茫茫,哪能那么巧遇到他們呢?”史胡子道:“如果三年后還沒機會,你就找個奔向西方的河流,把它投到河中,算是了卻我一樁心愿吧?!崩习⒌溃骸斑@個容易些,我一定辦到?!?/br> 說話之間,安仲期回來了,身后跟著法言,老秦和老阿向法言施禮,忠恕也站立起來。法言告訴大家,史胡子的入道請求已得天風允準,明天即可開設道場,天風還親筆寫了一封信,讓忠恕下山后帶給周塞的周典一,看來天風也已經準許忠恕下山去找獨孤士極。 第二天一早,陸變化帶著賀蘭送過來道袍、紫陽巾和麻鞋,忠恕和老秦扶著史胡子穿上,道袍顯然是連夜做了加工,右邊的袖子被裁掉,老秦又把史胡子的黃發修剪了一下,史胡子立刻就像換了一個人,臉上顯出一片莊嚴來,只是與老秦和老阿說話時,還是過去那副嬉笑嘴臉。 史胡子竟然被達僧壽收在門下,成了天風法言的同輩,道號還是史蜀西。道場由天風親自主持,天風給史胡子加儀袍,達僧壽賜給法器,老秦、老阿和忠恕在旁邊觀禮。忠恕看著二伯歪咧著身子拜老君拜師父,心里說不出地酸楚,二伯從此再也不是那個給他講神怪故事,逗他開心的二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