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出府
“娘子,你——”小苕見一早請安歸來的雁兒脫下襦裙,驚道。 雁兒從箱篋中翻出駝色缺骻袍,用秋色幞頭遮了高髻,配了革帶,蹬上皮靴。 “殿下,要帶我出門?!毖銉好娌桓纳?,在花銅鏡前整著圓領。 “出門?”小苕驚異地睜大眼,興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同去?” “噓——”雁兒湊近她,悄悄說道,“殿下說今天只有我和他,所以才讓我換了男裝?!?/br> 小苕有些失望,忽地想起上次落水之事,轉而關切道:“那娘子出門要仔細些?!?/br> “你放心,有殿下在,出不了岔子?!毖銉喊矒岬?。 “對了,殿下說不想讓人知道。所以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我睡了?!毖銉弘S意想了個借口。 “可是這……”小苕為難地指指清朗的天際。 “左右今天去過王妃那兒了,了不起就說我身體不適,困倦……總之能掩過去就好?!?/br> 她懵懵然地頜首,補道:“我不讓人發覺就是了?!?/br> “正是如此?!毖銉喝玑屩刎?。 “你不是想吃輔興坊的胡麻餅嗎?”她不由問道。 聽到這叁個字,小苕猛地點點頭,眼里燃起光芒。 “我保證今天給你買到最香的胡麻餅?!彼兄Z道。 雁兒無聲地出了襄王府,遙遙數丈,她不禁回望一眼——小苕這個傻姑娘,她說什么便信什么。 程靖寒今日出門是實,卻不是跟她。她一早算了時辰,知道襄王一時半回不來。想到此,她滿懷歉疚,無聲嘆息,轉身奔往西市。 “呵——”水綠瀾衫的杜放見坐在食案邊的程靖寒,撫掌輕笑道:“郎君今天早來?!?/br> 程靖寒放下手中紙卷,起身互行了叉手禮。 杜放大喇喇地坐下,湘竹則坐于偏側。 “郎君雅興,竟挑了這胡姬酒肆來?!倍欧派祛^探出竹簾半卷的窗牗,“坐于樓中,盡享春光,西市街景一覽無余?!?/br> “這不是為圓汝之心愿么?省得汝次次念叨,耳朵都磨出薄繭了?!背叹负婷继嫠迳暇?。 “想不到郎君平時不愛游樂,原是深藏不露??!”杜放收回手。說至開懷處,他湊近程靖寒,低聲道:“這青壚啊,位置甚好,蒲桃酒一流,最絕的是這里的胡姬……” “杜郎——”身畔的湘竹秀眉微蹙,沖他使了個眼色。 他及時收聲,靠回隱幾。 程靖寒倒是笑了,對著湘竹道:“他向來如此,吾早已見怪不怪了?!?/br> “知我者叁郎是也?!倍欧胚m意地端起酒杯,浮了一大白。 程靖寒將手中紙卷遞給杜放,正色道:“你看看這個?!?/br> 杜放一邊呷酒,一邊一目十行地閱覽著。 “言辭犀利,鞭辟入里,針砭時弊,震人心魂!”他嘖嘖稱贊著,“文采斐然,一看啊,就是出自向之筆鋒?!?/br> 程靖寒輕笑一聲:“杜郎果然眼光毒辣。長安勛貴子弟何其多,像向之這般有風骨的,卻是鳳毛麟角。吾自嘆弗如?!?/br> “文人傲骨,自視甚高。然郎君亦知:可敬可佩,卻不可行?!倍欧艛繑恳滦?,不以為意。 程靖寒訕笑一聲:“好賴話都由你一人說了?!?/br> “仆倒是盼著他能好呢。最好啊,就同仆一道縱情山水,不知魏晉?!?/br> “杜郎越說越過了,真當人人都似汝這般,不務正業?!毕嬷褫p搖著竹柄繡花蝶扇,秋香色的小袖口露出一節藕臂。 杜放笑著瞥了她一眼。他將紙卷置于一旁,收斂幾分笑意:“郎君有何打算?” “文章雖好,卻是不能呈的?!?/br> 杜放似是松了口氣,復又倚回隱幾之上。 “這文一旦遞上去,死人都得氣活了?!彼B笑道。 “杜郎好生掃興,春日正盛,你卻在這說死道活的?!毕嬷窆首鞑粷M道。 “娘子說得是,來小可自罰一杯!”他朗聲笑道,徑自飲罷,拭了拭嘴角。 “話糙理不糙?!背叹负當Q眉,略略靠著隱幾,“眼下兩相一味僵持,吾只怕來日爆發,鬧得不可收拾?!?/br> “若到那時,郎君爭是不爭?”杜放目光緊緊聚在他身上。 “自然是要爭的?!彼麛蒯斀罔F。 杜放眼神在他眉眼間游移。 程靖寒沉默地將目光移向窗外。 長安城西市熙攘,店鋪林立。道旁楊柳依依,玉蘭沁香,雁兒略過繁華街景,來到小巷漆畫木門前,以叁下一下的節奏敲著。 門扉輕啟。 “客人是要吃酒還是住宿?” “我有五兩銀子,只討一盞奶漿吃?!?/br> “五兩太多,小店化不開?!?/br> “那便請胡姬娘子相唱一曲《敕勒歌》罷?!?/br> “郎君好眼光,本酒肆胡姬歌喉絕佳?!?/br> 木門輕巧而開,雁兒自明媚處一下入到暗處,瞇起眼適應著光線。 “郎君請上座?!毙P引著她上了樓,來到長廊近處的一間房門前,敲了五下。 “什么事?” “有郎君想討奶漿吃?!?/br> 門“吱呀”開啟,雁兒迎面對上了塔倫。 “郎君慢用,小的這便去了?!毙P低頭疾步離去,“沙沙”的腳步聲在長廊上作響。 “主子已經等候多時了?!彼惪粗?,粗曠的嗓音里似有隱憂。 — — — — — — 刀好像要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