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雁兒
馬車行至入苑坊,悄然轉入襄王府后門。 “如何?”王妃清亮的聲音響起。 “郎君一早便將此門到北苑的人撤空,應是暢通無阻,神鬼不覺?!?/br> 她頜首,將阿布多交于阿堅背著。 “靈兒,我不便多走動。你替我好生照看?!?/br> “是?!?/br> 春和居中一早備了膳食。清越入了偏殿,見襄王端坐桌前,她不由一驚。 程靖寒起身抓起她的手,讓她入坐。見她面容疲累,程靖寒有些過意不去。 “殿下安心,事已辦妥?!?/br> 他神情放松了些,嘴上招呼著她進食。 清越因緊張奔波,并無食欲,勉強進了兩筷子。 “你今日受累了?!?/br> “妾本與您夫婦一體?!鼻逶叫氖轮刂?,猶豫道,“可是殿下,若是東窗事發,您該如何自處?” “其實妾不明白……”她鼓足勇氣道。 “清越!”程靖寒提高了聲量。 “襄王殿下……”兩人對話被門口通報聲打斷,“圣上有請?!?/br> 清越面有慮色,不安地注視著他。程靖寒未置一詞,跟著內侍默默離去。 皇城與王府毗鄰而居,他步態從容,舉頭望著一只鴻雁飛過天際。 他前腳踏入紫宸殿,皇帝便喝令所有人在殿外候命。 他請了安。片刻寧靜后,皇帝臉色陰沉,開門見山道:“她在哪里?” “今日早食,叁尺白綾,尸首還在大理寺?!彼娌桓纳?。 皇帝眼中怒意初現,他靠近靖寒,嗤笑道:“你還在誆朕呢?” “臣不敢?!?/br> “不敢?”皇帝冷哼道,“你是要朕派侍衛搜府?” “圣人——”他眼見瞞不住,筆直跪下磕頭道,“臣有罪?!?/br> “你做得好??!”皇帝急怒,直直扇向他左臉頰,他閃避不及,“偷龍轉鳳,用一個死囚換了她的性命。你當朕是癡傻了不成!” “陛下!”他顧不得臉上的腫痛,辯道,“那女子本不該死。李副將觸犯了軍規,本應處死。她不過是先了一步?!?/br> 皇帝冷道:“李副將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一奴隸爾,死了還臟了地?!?/br> 程靖寒的心突突直跳,對著皇帝的威視,一字一句道:“南國以仁治天下。天子、奴隸,無論貴賤均是人命一條,陛下何以說出這般話?” 聽見他居然以天子比奴隸,皇帝心頭的怒火更甚,伸腳將他重重踢倒。 “你別以為你剛封了王,朕就奈何不了你!” 程靖寒胸口被猛地一擊,悶痛不已。他倒在地上緩了一瞬,抬起頭勻了勻呼吸:“如今朝野皆知她已死。陛下若以此開罪于臣,臣入獄事小,只怕言官的諫議會如雪花般飛來。只要陛下受得起?!?/br> “豎子!”皇帝抓著他的衣襟,只手將他提起,右手掐著他的脖頸,惡狠狠道,“你威脅我?” “臣……”程靖寒呼吸困難,面色漲紅,皇帝的右手卻毫無放松之意。 “阿耶……”他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实凵碜右唤?,手上卸了力。他軟軟地滑倒在氈毯之上。 他看著跪在自己腳畔的少年,身姿俊逸,一雙桃花眼更是像極了她。 “給她換個身份,此事再不能與旁人知曉。其他人朕自會處置?!被实劬従彽?。 程靖寒咳了兩聲,好容易喘過氣來,便立時跪好:“是?!?/br> “來人——”,內侍聞聲而至,“襄王殿前失儀,罰俸一年,禁足一月?!?/br> “遵旨?!眱仁绦辛硕Y。 “謝陛下?!彼嵵匦辛斯虬荽蠖Y。 “滾!”皇帝轉過身背著手,再不看他。 “喲!叁哥亦在此處呢?”程靖寒方踏出門檻,便聽得六弟朗聲喚起,“日落風涼,您可要保重?!?/br> 程靖寒整整衣襟,別過臉,若無其事道:“六弟也是?!?/br> “對了,吾今日專程去鳳陽閣,探了蘭蘭?!背叹负袂槲⒆?。 “她拽著我解九連環,還問你何時去看她?!彼垦劭粗叹负?,“我本還同她說你這兩日就來,如今倒像是我在唬人了?!?/br> 程靖寒嘴角不經意地抽搐了一下,藏于袖口的手徐徐握緊。 “哎呀,叁哥也不必憂心,叁公主自是集叁千寵愛于一身,何況還有我阿姨在呢?!?/br> “有勞金昭儀費心?!彼鄣钻幱?。 “哥哥客氣,我們都是骨rou至親不是?”六弟瞇著細眼笑道。 程靖寒輕笑一聲,擦過他的肩,步履漸遠。程靖榮背著手,臉上現了一絲得意之色。 “殿下?”程靖寒才入偏殿,清越知他回府,馬不停蹄地前來問安。 他倚在椅背上,不置一詞。 清越徐行至花梨木桌旁,注意到了他紅腫臉龐還有脖子上的暗紅指痕。 “人安置好了嗎?”他側過臉,有意避開她的目光。 她愣了愣,隱了自己的擔憂與不安,點頭道:“按殿下的意思,以擴府為名,新招了幾名侍女。目前皆安置在北苑?!?/br> “她在暮亭居。妾差了靈兒去照料?!鼻逶窖a充道,“對外只說是教習。暮亭居那里平時也少有人走動……” “甚好,待她痊愈后,給她尋個差事便是?!背叹负烈黝M首。 清越有些意外,卻不曾追問。 “只是……”她遲疑片刻,問道:“該如何稱呼她呢?” 他的目光轉向室外,夏末的風吹開一扇檻窗,鳥受了驚撲棱著飛走,劃過一道弧線。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雁兒。喚作雁兒?!?/br> 阿布多再度睜開眼時,覺得身子輕快了些,臀部隱有涼意,疼痛漸緩。 她側頭打量著周邊的陳設。廂房簡樸,無甚長物,唯于玄關處擺了一盆綠菊,襯得分外清新雅致。 她心下遲疑,吃力地翻身起床,不小心挪動了床邊矮凳。伴著“吱呀”一聲輕響,立時有人進門。 “雁兒姑娘,你醒啦?”靈兒笑盈盈地走來。 “雁兒?”她恍惚不定,不明所以。 “姑娘跌了一跤,莫不是連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膘`兒“噗嗤”一聲笑了,提起茶壺盛了水遞給她。 她一個激靈,腦中凌亂。她憶起那日她被人強行喂藥,一條白綾吊在房梁之上,此后她便人事不知。 “這是哪?”她心劇烈跳動著。 靈兒笑容始終如一:“襄王府?!?/br> — — — — — —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br> 可以換你一顆珍珠么?